第三章 东陵盗案

毓方点头道：“药先生说得不错。我大清同治帝在位时，有一名妃子是镶黄旗人富察氏，员外郎凤秀的女儿。老佛爷亲身点她入宫，本来要封皇后，厥后慈安反对，只封为皇贵妃。富察氏坚信佛法，每日礼佛。有一名活佛曾说她是莲花托世，以是她特地请人打造了一只铜磬，锻造的时候放进她的三根头发，上刻莲花梵文，当作本身的替人——就是这个了。”

两人都点点头。盗墓者盗墓的手腕，一是打盗洞到墓室上方，然后砸开墓壁，这叫“放大炮”；二是直接打通墓道，这叫“穿针眼”。前者费事，但只要蒙中墓穴大抵位置就好；后者费事，不过需求精准地晓得墓门地点。如毓方所言，这伙盗墓贼没有半分踌躇，一次就精确地挖到墓门，翻开地宫，没有半点偏斜，绝对是熟知东陵内幕的人干的。

许太太一边听刘一鸣报告，一边写着病历。听完今后，她给付贵打了一个电话，简朴交代了两句就挂掉了，持续伏案事情，不见半点表情颠簸。刘一鸣很猎奇，问她不担忧本身丈夫吗，许太太摸了摸肚子，淡淡道：“他不会有事的，他是许一城。”那份信赖战役静，让刘一鸣佩服不已。

许一城缓缓将陈维礼的古怪灭亡说出来，然后拿出那半张信笺：“我思疑这五个血指印和这个‘陵’字，指的就是安葬了五位满清天子的东陵。如果我们从东陵失窃这条线顺藤摸瓜，说不定便能找出盗墓贼和日本人的干系，搞清楚维礼之死的本相——我需求五脉的力量来支撑。”

望着兀自摆动的门扇，药慎行和沈默对视一眼，神采都有些庞大。两人都没想到，他一听五脉不肯插手，立即就走，毫无恋栈。

毓方苦笑着摇点头：“有点心机的宗室，张勋复辟时已经被冯玉祥洗过一遍，剩下的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我们只要能守着祖宗陵寝就好，别的一无所求。”差人嘲笑：“是就最好。”然后把枪收了，一招手，说走吧。

在东陵被盗之前，宗室欢迎过一个日本考查团？

沈默和药慎行同时一愣，如何这件事又扯上日本人了？

两人放动手中物什，看到一个富态白净的中年瘦子迈着四方步从屏风后转出来，戴着一副玳瑁腿的圆眼镜，手里敲着把折扇，腰上扎着条明黄布带，皮肤保养得好似婴儿，一点褶皱都没有，跟紧随厥后的富老公构成光鲜对比。

药慎行在返来的路上已经想清楚了：“我们五脉鉴宝，向来不问来源，只辨真假。不管是家传的、土藏的还是偷的抢的，跟我们都没干系。清宗室的这桩拜托，我们办成了，也赢利未几；不成，那就要被牵涉进惊天大案，一个不慎就成了替罪羊。”他说到这里，上前一步，忧心忡忡，“再说了，敢盗掘东陵的，必定都是不怕死的匪人。我们五脉是端庄做买卖的，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呐。”

“他从小就是这本性子，喜好甚么就豁出命去喜好；没兴趣的，看都不看一眼。过分极度，分歧中庸之道哇……”沈默叹道，口气说不上是伤怀还是感慨。

他望着远去的卡车，又把两根指头搭在扳指上，细细摩挲，不知在想些甚么。

药慎行和许一城两人都是古玩行当里的妙手。本来在棺椁里的陪葬品，现在却呈现在市道上，淑慎皇贵妃身后到底遭受了甚么事，不言而喻。这富老公当年应当是皇贵妃的身边人，难怪一见铜磬要失声痛哭。

眼看着卡车顿时就进朝阳门了，付贵问许一城去哪儿。许一城看了一眼药慎行：“我另有点事儿。你把我们俩送到五脉那儿去吧——药大哥，沈老这几天在哪？”

毓方目光一凛：“恰是！若单单只是这一个皇贵妃的墓，倒也算了。可凡事有一即有二，有二必有三。这伙盗墓贼胆小包天，又对清陵布局非常熟稔，本日挖了皇贵妃的墓，不成能止步于此，只会把胃口养得更大，明天说不定就会去打皇陵的主张。若不及时逮住他们，只怕全部东陵都危如累卵！危如累卵啊，全部东陵啊！”

他不晓得，让许一城心中掀起惊涛的，实在是毓方的一句话。

两小我都没立即答复，堕入沉默。

毓方感喟道：“许先生所言不差——墓被盗了今后，毓彭见总兵署对此事不上心，只得陈述给了东陵承办事件衙门，然后又上报给了在天津居住的皇上。皇上一听，当时就伏地大哭，然后调集一干元老议事，下了两道旨意：一是让宗室筹款，重新安葬淑慎皇贵妃，还要对全部事件严加保密；二是调查清楚盗墓真凶。第一件事有几位王爷卖力，已经重新措置安葬；第二件事就下落在我头上。我到了现场一看，发明那伙盗墓贼是一次挖开墓道，正面炸开石门，直上天宫，四周没有别的发掘陈迹——这意味着甚么，两位都该清楚吧？”

毓方本来也没希冀他们顿时答复，呵呵一笑，把扇子“啪”地翻开扇了几扇：“天然，天然，两位细心考虑便是——只是得尽快。我等得，那伙盗墓贼可等不得。”说完他对富老公丢了个眼色，富老公躬身道：“两位高朋，天气太晚，回城也不平安。两位无妨就在这宅院里歇息一宿，明早再走。”

药慎行问：“以你们宗室在都城的秘闻，为何不本身去查，反而找外人呢？”

沈默抬手让两人不必吵了，他深思半晌，缓缓开口道：“你们两个说的都有事理。如许吧，一城，东陵之事你来主持。需求族里甚么支撑，直接让慎行帮着调和。”

卡车开得快，一阵劲风吹过，付贵一拳把警帽砸住，对许一城道：“现在兵荒马乱，差人厅也保持不住局面。这类来路不明的处所，今后少来。嫂子就快生了，你得经点心。”许一城呵呵一笑，笑声里有收不住的对劲。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这糕点徒弟当年在宫里奉职，外头但是吃不到的哟。”

四小我都没作声。富老公道：“刚才在别人家里不便相谈，以是老夫特地在这里等待，但愿能与两位一叙。”

发完一通牢骚，毓方再度看向药慎行和许一城：“以是深夜请两位过来，也是保密起见，这事触及列祖列宗的身后安宁，毓方不敢草率——不知两位，意下如何呐？”

院子不大，中间最夺目标是一棵笔挺粗大的老槐树。两人瞥见这树，心中都是一震。北京种树有端方，所谓“前不栽桑，后不栽柳，中间不种鬼鼓掌；桑枣杜梨槐，不进阴阳宅”，槐树字旁有鬼，讲究人家都只在门前栽槐，图个进宝招财，院子里是绝计不种的，不吉利。不过北京槐树奇多，打从明朝起就有，以是另有句讲，叫“院有古槐，必是老宅”。这宅院中间既然堂而皇之有棵槐树，想必年初必然长远，能在这里住的人，身份恐怕非同普通。

这琉璃厂本是都城一等一的古玩集散地，常日里雅客极多。现在战乱一起，琉璃厂的热烈大不如前。各个铺子前头人还是很多，可大多是面色惶然急着卖东西变洋钱的，繁华闲人没几个。这是捡漏的好时节，可如果光收不出，古玩商们也要忧愁。电线杆上的乌鸦嘎嘎一叫，透出热烈中的丝丝萧索。

药慎行摸索着问道：“您是想查查，这个墓有没有被盗？”

这回他算是把事情说清楚了。宗室想抓贼，又怕招惹更多的贼来，只能暗中请里手来调查。

深夜的都城路上空无一人，又不像前清那会儿有宵禁，连城门都无人值守。马车在道上疾行，一会儿工夫就出了城，一起沿着官道向东。胶轮车比木轮车稳妥，涓滴不觉颠簸。过未几时，马车就到了高碑店，来到永定河边旁的一处独院前。光是朱门前那缠花的门楣和两尊虎纹石墩，就能看出这宅院不大，气度却不小，仆人非富即贵。

丫环引着他们穿过天井，进到客堂。一出来，两人顷刻觉得回到宣统年间了。除了两个落地电灯罩，屋里安插与前清贝勒府完整一样。他们各自坐定，丫环奉了两杯清茶和两碟小点心。药慎行拿起茶碗，风俗性地看了一眼，禁不住“啧”了一声。这是珐琅游鱼瓷，瓷面浮着一层光釉，倒进茶去，茶水一晃，能够模糊看到鱼在茶中游。这瓷具年代不远，但倒是宫里的御制佳构，搁到市道上，一套如许的茶具能换回两间瓦房。

一夜无话，到了次日凌晨，两人起床，用过早餐以后与毓方和富老公拜别。他们出了门口还没上马车，就听远处传来一阵发动机轰鸣声，一辆涂成吵嘴色彩的伦士大卡车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恰好停在马车中间。两匹辕马吓得不轻，连连尥蹶子，才被车夫安抚住。

许一城早推测这个结局，他也不再劝说，朗声道：“一城不敢代表五脉，但我已承诺维礼，此事必然会一查到底，除死方休。”然后他排闼而出，头也不回地拜别。

这一句话问出来，毓方、富老公和药慎行面色都是一变。

付贵说好，看也不看药慎行，叮咛司机直接开去那边。琉璃厂街比较狭小，汽车不易通过，就停在了街口。许一城、药慎行、刘一鸣三人徒步走出来，付贵带着人自回差人厅。

他揣着这些心机，和药慎行各自被带到一间客房，相互安息，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两人听到这个动静，大为骇然。东陵在直隶遵化州马兰峪，内里葬有顺治、康熙、乾隆、咸丰、同治五个天子，包含慈禧、慈安在内的十四个皇后和一百多个嫔妃，是清宗室第一大陵。清帝退位十七年，余威犹在，以是官方固然盗墓成风，但皇室陵墓一向还保存无缺。想不到本日终究呈现了第一个吃螃蟹的贼，竟然动起了东陵的主张。

他声音不大，却震得房梁嗡嗡直响，言语诛心，药慎行面上挂不住，沉着脸道：“说得冠冕堂皇，别觉得我不晓得。你在清华学的阿谁甚么劳什子考古，还不就是把挖坟换个好词儿么？你阿谁教员李济，不也是到处乱挖么？”

卡车开出去几里，许一城对为首那冷脸的差人一拱手：“付贵探长，辛苦你了。”付贵眼都没抬，冷着脸，靠在车厢边上带搭不睬：“你一句话，害得我们一帮兄弟忙了半宿，一向到早上才查到这里。”

药慎行一听，心想这清朝遗老公然是来求五脉做这件事，心中有些难堪。

从卡车背面噌噌跳下来五六个差人，把宅院大门给围住了。为首的差人身材不高，下巴微微崛起巴尖削，眼神里却带着狠戾，如同一只悍狼。他走到毓方跟前，毫不客气地说：“你就是毓方？”毓方一拱手：“高碑店的警官我都熟谙，这位脸有点生？”那差人嘿嘿嘲笑，底子不接他的话：“有人告发，说你这里有绑匪行凶。”

以五脉在都城的人脉耳目，想要查清楚淑慎皇贵妃陪葬明器的去处，不算甚么难事，只是有一桩难办之处：历代以来，古玩贩子和盗墓贼之间的干系千丝万缕，暗里牵涉极多。是以对盗墓之事，古玩行的人不会公开支撑，但也不会公开反对，采纳不闻不问的态度。五脉如果动手去查，只怕会坏了端方。

富老公把怀里的铜磬搁到毓方身前，毓方抬手摸了摸磬沿，玉扳指悄悄叩了一下铜磬边，收回婉转的响动。他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们可晓得这铜磬的来源？”

药慎行吐出两个字：“凶恶。”

药慎行一向在车厢一角待着没吭声，听到许一城发问，才开口道：“他这几天在素鼎阁守关。”

五脉固然以鉴宝为主，也有本身的财产，京津豫陕直隶等地都有铺子，普通都有妙手坐镇，谓之守关。这个素鼎阁算是五脉在都城比较大的一家，就在琉璃厂。沈默固然快八十了，偶尔也会在几个首要的铺子轮番守一守，以示关照之意。

药慎行悄悄松了一口气，富老公又是“干系严峻”，又是“骇人听闻”，还觉得是甚么惊天动地的诡计，本来不过是个妃子墓被盗罢了，便转头去看许一城，却发明他神采目光严峻，忍不住内心发笑：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对古玩行当的人来讲，这类事司空见惯，真算不得甚么大事，若没了土夫子，还怕古玩没了货源呢。

沈默把眼睛重新闭上，嘴唇嚅动：“你都能看出来，一城他……会看不出来？”药慎行没出处地涌起一阵妒忌，族长以五脉为重，要扶本身上位，可听得出来，他在内心最赏识的始终是许一城。

后堂温馨了好久。沈默拿起放大镜，踌躇了一下，重新搁回到盒子里，叹了口气：“这件洋物固然好用，毕竟是以术害道，还是不消了。”他颤颤巍巍地站起家来，把那蟠龙玉佩拿起来，交给药慎行：“慎行，东陵这件案子，你到底是如何看的？说实话。”

药慎行开口道：“时候也不早了。您直说吧，到底这是如何一回事儿？”

沈默思忖半晌，眼皮一抬，说你们两小我定见如何？

他所列举的那些，都是近十几年来日本学者在中国比较驰名的案子，每一件都震惊中国粹界，令人扼腕感喟。许一城师从李济，而李济对中国这类考古乱象最为痛心疾首，这些事他无时无刻不铭记于心。

酬酢几句，沈默问他们甚么事。药慎行把东陵盗掘和宗室拜托的事讲了一遍，把毓方送的玉貔貅拿出来搁桌子上，说这事得请您决计。沈默双手拄起拐杖，沉默不语。

等会儿还是跟富老公说清楚的好，五脉是五脉，他是他。多事之秋，可别惹出甚么乱子来。药慎行心想。

许一城临走前，俄然问富老公道：“丧失的陪葬品中，有宝剑之类的东西吗？”富老公不悦道：“淑慎皇贵妃坚信佛法，茹素吃斋，如何能够会放兵器之类的凶物在内里——不要胡说！”许一城又诘问：“那么其他陵寝里，是否会有刀剑兵刃？”富老公道：“我大清以武建国，陪葬刀剑不说一千也得有几百把——嗯？你问这个做甚么？”

这时俄然在远方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随即又归于寂然，仿佛在提示他们，北京此时已成了没法之地。

毓方摇点头：“唉。说来忸捏。卖力守陵的是我弟弟毓彭，之前他欢迎过一个日本来的考查团，人家送了几瓶洋酒，成果这个蠢蛋那天喝得酩酊酣醉，被人堵在屋里不敢出来。一向到贼人都跑光了，早上他才去联络马兰镇总兵署，出兵搜剿。可二位也晓得，这时节兵不如匪，总兵署对付了一阵，这事今后就没有下文了。”

“无知。”许一城轻视地吐出两个字来。

念及于此，许一城搁下茶碗，身子略微前探，盯着毓方问道：“若只是这一座墓穴，想必您也不至于深夜把我们两个叫过来，这背面另有事儿吧？”

他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只否定绑票，可也没承认是被接待来的。差人背动手来回扫视了一圈，俄然“嗯”了一声，蓦地昂首，一指那马车车厢上雕的斑纹：“二龙？你是宗社党的？”

毓方持续道：“盗墓贼到手今后，完整销声匿迹，丧失的陪葬不知所踪。直到明天我传闻王老板家闹鬼，一探听那铜磬的模样，才晓得丧失的陪葬终究开端流到市道上了，这才派富老公去看看——想不到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碰到两位五脉高人，可见这是天意。”

“不会，不会。”毓方偷偷递畴昔一串珍珠手链，差人也不客气，抓了搁在怀里，又看向富老公。富老公瞋目以对，部下两个护院做势要拔枪，不料那差人拔得更快，“唰”地抬枪对准毓方脑门，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要造反？你们真当这北都城里没国法了么？”

药慎行这才认识此事有多严峻。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一伙人一日不就逮，东陵一日不安。倘若满清皇陵真被盗掘，那可真的是有民国以来古玩界第一件惊天动地的重案，只怕举都城要为之震惊。

许一城“哦”了一声，随口对付畴昔。支那风土考查团对中国剑有着奇妙的兴趣，东陵里这么多刀剑，二者之间说不定有甚么干系。他在堺大辅面前已经露了形迹，没法深切调查，如果能从东陵这起盗掘案顺藤摸瓜，说不定能独辟门路，窥见本相。

毓方苦笑道：“我们哪敢张扬啊？此事一经鼓吹，等因而昭告天下东陵已经无人庇护，满地金银任人取走。到时候盗墓贼簇拥而至，东陵就完整垮台了。以是皇上特地叮咛，此事调查务必低调保密，晓得的人越少越好。”

许一城转过脸来，前所未有地严厉：“你错了。这不是买卖，这是在挖我们中国人的根！”

药慎行问：“甚么大事？”富老公摇点头：“这里不是叙话之地。两位无妨移步舍间，听老夫详细道来。对两位没有坏处，反而另有些好处。”药慎行深吸一口气，说按礼数请人叙话得挑个白日下帖，哪有深更半夜截人的。富老公呵呵一笑，笑意有些冷：“老夫说的这件事，见不得光，非得这时候说不成。”

这时富老公微一躬身，接口道：“光绪三十年，富察氏病逝，谥号淑慎皇贵妃，葬在东陵，陵寝就在惠陵西侧的妃园。这件铜磬作为陪葬，也一并下葬。还是老奴亲身搁进她棺椁当中的。”说到这里，他眼泛泪光，又要痛哭。

挖坟掘墓是大罪，但对古玩商来讲，不算大事。熟坑货就那么多，没有坟里挖出来的活埋货，古玩买卖底子做不大——但到了东陵这个级别，就不能小觑了。一旦张扬出去，必然言论哗然，不管哪个当局，都得严查。五脉此次脱手，会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好处，不成不慎。

药慎行哈哈笑道：“许兄弟你又异想天开了，我也打仗过一些日本人，他们最重礼节懂规矩，如何会打东陵的主张？”

刘一鸣坐在副驾，耳朵听着两人说话从后窗传过来，心想这个付贵，就是许一城说的在差人厅的朋友吧。

他说得含混，可两小我都听明白了。这一决定，较着就是偏帮。八月就是沈默寿宴，在宴会上要移交权力，这个节骨眼上，药慎行但求无功，不成有过。许一城与五脉若即若离，败，可由他一人承担结果；胜，宗室承的还是五脉的情面。至于五脉支撑许一城的力度有多大，可就要看药慎行的表情了。

沈默号召两人坐定，放下玉佩感慨道：“这放大镜还真是个好东西，玉上的磨沟纤毫毕现，比眸子子好使多了。不过……”药慎行立即接口笑道：“不过，底子之图，在民气不在技艺。器物只是术，归根到底还得磨砺自个儿的道，才气有出息。”沈默笑道：“你倒记得牢。”药慎行道：“您的教诲，时候不敢忘。”

药慎行不由问道：“这类行动，是严峻犯法，如何不报请当局处理呢？”才说出口，他本身先笑了，现在当局自顾不暇，哪还不足力管这些前朝死人骨头的事？因而又改口说道：“即便当局不管，也能够在报纸上刊载消息，让官方个人一起号令庇护东陵，也是一种做法——可宗室为何对此秘而不宣？”

许一城的糊口，跟五脉的糊口仿佛是截然分歧的两个天下。体味越多，就感觉二者间隔越远。刘一鸣乃至发觉，他不但没把许一城扯近五脉，反而让本身都被带远了。想到这里，刘一鸣闭上眼睛，把头靠在车窗上，跟着汽车闲逛而微微磕动。

细心一想，阿谁时候，刚好支那风土考查团到达了北京。许一城忙问阿谁日本考查团的名字，毓方说叫支那风土考查团，团长姓挺怪的，叫作堺。

说到这里，他起家慎重其事地深鞠一躬，诚心道：“我早有耳闻，五脉是都城古玩圈的定盘星。但愿两位能不吝援手，查出那伙盗墓贼的来源，免教我等成为不孝子孙。”

毓方眉头一挑，没想到这两个五脉人之间另有隔阂，又看向许一城。许一城安闲掸了掸衣领：“这事可不小，我也得揣摩揣摩。”

毓方折扇“啪”地砸在手掌上，恨恨地“咳”了一声：“这个不消查。就在两个月前，三月二十九日，一伙能人带着火器进了惠陵妃园，盗掘淑慎皇贵妃的陵寝，把内里的陪葬劫夺一空，遗骨扔在墓道半途。我大清退位不过十几年风景，竟然出了如许的事！真是岂有此理！”

保镳畴昔悄悄打门，很快有一个年青丫环把门翻开，让他们出去。富老公向二人拱手道：“老夫去请仆人出来，两位暂在客堂少候。”许一城和药慎行心中一惊，本来这富老公竟然不是正主儿，只是个老奴，这场面可不小。

毓方一抬袍襟，稳稳坐定在圈椅上，抚着折扇道：“刚才富老公都跟我说了。让两位深夜到此，未免失了礼数，只是事出有因，还望恕罪。赶明儿我亲身登门给两位陪不是。”

口中说是闲散人，可他下巴微微抬起，带着淡淡的矜持劲儿。一听他这名字，两人都是一惊。在北京，这个毓字可大有讲究。当年康熙定下端方，爱新觉罗家的近支宗室按字排辈，定了胤、弘、永三个字，到乾隆又添了绵、奕、载三个字，道光再添溥、毓、恒三字。满人风俗有姓不消，再加上民国初年怕人抨击，以是宗室后辈都不提爱新觉罗，而以本辈的字名自称。

药慎行不悦道：“就为了给你朋友报仇，要让家里担这么大的风险？”

考查团前脚刚走，后脚东陵即告失窃。这未免也太偶合了。

“宗室不是有专门护陵的人么？”药慎行问。

沈默听完今后，没有表示，又问许一城定见。许一城微微抬眼，似笑非笑：“东陵这件案子，可一定那么简朴，这背后说不定另有日本人的事儿呢。”

换句话说，面前这瘦子是满清宗室中人，毓字辈，比溥仪小一辈。如果没有袁世凯，这又是一名贝勒爷。难怪富老公在他面前以老奴自称。民国虐待清宗室，那些昔日的龙子龙孙虽没了特权，可日子过得不算坏。

药慎行一看，晓得明天是推托不了了，只得说好，我们俩去，但你得奉告我们去哪儿。富老公晓得药慎行的企图，便把视野转向刘一鸣和黄克武：“我带你家大人去城东郊永定河边的高碑店，明天就回城。”

毓方不但不怒，反而微微点头：“幸亏我们以礼相待，不然这就是他的背工。你重视到没有？昨儿早晨说话的时候，许一城一共就说了几句，可全问在了点儿上。这等目光，这等手腕，这小我不简朴，真的不简朴。”

马车的车厢里头非常轩敞，包铜的门边，苏绣的罩垫，坐位下另有个雕花方格，夏天搁茶具，夏季放炭炉。安插不见如何豪华，但透着股精美的贵气。富老公端坐在正中，两道银眉耷拉下来，闭目养神。阿谁铜磬被他捧在手里，仿佛非常器重。药慎行和许一城分坐摆布，也没法说话相同，只得各自想着苦衷。

药慎行心想富老公是宫里头出来的，这个铜磬怕不是和宫里的哪位朱紫相干。他侧头一瞥，看到许一城身子向后靠着，双手搭在小腹上，竟然睡着了。细心一听，还带着悄悄的呼噜声。他哭笑不得，不知是该说这家伙有大将风采，还是没心没肺。

毓方见两人没吭声，拍了拍巴掌，丫环端出去两尊玉貔貅，放在两人跟前。这两只貔貅通体绿莹莹的，质地通透，一望便知是佳构。毓方道：“这两件玩意儿不算酬谢，只是给两位深夜拜访的赔罪。如果两位情愿接办，我们宗室毫不虐待。”

那处地点城东二十里外，再往东走就是通州，是南边走货进京的必经之地，火食富强，不是偏僻荒漠。药慎行听了，略微放下心来。许一城转过甚去，对刘一鸣道：“一鸣，费事你跑一趟豫王府，跟我媳妇说一声吧。”刘一鸣“嗯”了一声，许一城趁机抬高声音，又交代了几句，这才放开他肩。

许一城笑道：“赶明儿我在鸿宾楼宴客，好好犒劳一下诸位。”付贵一摆手：“免了，这席我可不去吃。我奉告你，没下次了。”许一城拿出那玉貔貅，递给付贵：“这是好东西，给哥儿几个拿去喝茶吧。”付贵眼皮一翻：“你如果给我，我下次就按这个价码免费。”许一城把玉貔貅硬往他怀里一揣，笑眯眯地说：“你不说没下次了么？”

一听那差人这么说，毓方赶紧抬手指道：“长官，您看清楚，这中间另有枚珠子呢，这叫二龙戏珠，和宗社党没干系。”差人眯着眼睛又看了一遍：“我看这珠子有点新，不是后加上去的吧？”

中国历代对陵寝极其正视，自先秦至清朝，挖坟掘墓都是有悖人伦的一等大罪。现在竟然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对帝王陵寝动手，可真是骇人听闻。

药慎行踌躇半晌：“兹事体大，不是鄙人所能做主。等我回禀族长，再给您答复。不过……”他拖长调子，去看许一城：“至于许兄弟甚么意义，我就不敢做主了。”他这是表示，许一城跟五脉不是一回事，得分开算。

毓方一听，晓得是冲他们两个来的，赶紧解释道：“这是曲解，两位都是我朋友，我是接待他们来谈事。”那差人哼了一声，把目光投向许一城。许一城道：“确切不是绑票。”

这都民国了，他还是一副王公贵族的气度，张口杜口都是我大清，腰上还扎着黄带子。这黄带子是前清皇族嫡派的标记，他到了民都城不肯摘下来，辫子也不剪。

药慎行不觉得然：“日本人情愿来拿就拿，情愿买就买，于我们又没甚么丧失，做买卖嘛。”

说到这里，他双目出现血丝，重重一拍桌子，铜磬差点摔在地上，幸亏被富老公伸手接住。这老头老态龙钟，接东西的行动却迅捷如电。

这只玉雕的辟邪瑞兽，脑门竟无端裂开了一条缝，如邪似佞。

昨晚他得了许一城面授机宜，先去了豫王府。这个豫王府不是前清的王爷府，而是东单的协和病院。那病院是石油大王洛克菲勒捐助的，用的地本来是豫亲王的府邸，因而老百姓都这么叫起来了。许一城的太太，在协和病院里做护士。刘一鸣见到她时，她大腹便便已有七八个月身孕，还在值着夜班。这让刘一鸣很惊奇，这年初肯让老婆出来做事的人很少，来做护士的更是凤毛麟角。

“民国不兴打千，我们还是改拱手吧。”瘦子笑眯眯地说。他双耳厚长，笑起来像是佛陀，声音醇厚，吐字不疾不徐，有几分谭派的神韵，看来是个积年的票友。他左拳抱右拳拱了拱手道：“鄙人毓方，一介都城闲散人。”

毓方摸了摸指头上的扳指，一脸恨铁不成钢：“大清没了，宗室的脊梁骨也断了。不肖子孙太多，为了抽大烟就敢把祖宗卖了。我如果动用宗室的力量去查，让那群小兔崽子晓得东陵也能盗掘，准没功德儿！”

“这个许一城，真是不识汲引。我们以礼相待，他却找差人来堵门讹诈！”富老公怒道。

药慎行呵呵一笑：“贤弟，你这么上心，看来毓方把你服侍得不错嘛，心向清室啊？”许一城缓缓站起，双目紧盯着药慎行一拍桌子，厉声道：“东陵固然是满人天子的陵寝之地，但现在已是民国，它归属全民统统。瞥见贼子入室行窃，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许一城、药慎行跟着那一队差人一起上了卡车，扬尘而去。富老公趁着卡车掉头之际，瞥见副驾位子上坐着一个少年人，边幅像是刘一鸣，立即明白过来，这是许一城搬来的救兵啊！

许一城对瓷器没甚么反应，随便啜了一口，拿起千层糕来吃，神态自如。

许一城也没有承诺，他盯着马车顶部，重视到正火线的车檐下摆布雕着两条龙，正中是一枚日珠。

沈默见他说得严峻，皱起眉头：“那你的意义是……”许一城正色道：“沈老，此事必须得查下去。于公于私，我们都不能置之不睬。”

药慎行脑筋一转，笑道：“富老公公然是忠心耿耿，这对他来讲，确切是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毓方听出他的意义，五脉不是富老公，跟清室没甚么恩德，犯不上为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妃子获咎同业，神采顿时有些阴下来。

木户传授也提到过，他们此次来中国，首要目标是为了考查墓葬，乃至有打算筹算挖掘几座。许一城蓦地想起那半张信笺上，那一个草率的“陵”字和那五个赤色的手指头印。一个荒诞的设法浮上他的心头，说不定这代表的恰是安葬着五位帝王的东陵。

付贵无法，把貔貅扔给手底下人，说找个铺子卖了，大师分，差人们一阵喝彩。

“若我猜得不错，这该是宫中之物？”药慎行不动声色。

宗社党又叫君主立宪保持会，乃是清末一个个人，由不甘心失利的满清贵族后辈构成，以双龙为标记，一心规复帝制。核心骨干良弼被联盟会炸死今后，曾经一哄而散。厥后善耆在日本重新建立宗社党，想在东北起事，成果事涉暗害张作霖，被强迫闭幕。奉军入关今后，张作霖惦记取这个仇，把宗社党定为反动个人，把京津两地的宗室狠狠清算过一顿。

富老公见他们不言语，又道：“请两位放心，老夫绝无歹意。只因这铜磬干系严峻，牵涉到一件极其骇人听闻的大事，不得不请两位帮手参详参详。”说到“干系严峻”四字时，富老公整小我变得特别狞厉，四字咬得极重。

许一城嘲笑道：“这些年来，他们打我们的主张打得还少吗？滨田耕耘在旅顺，松本信广、西冈秀雄在江浙，大谷的中亚考查队在新疆，鸟居龙藏在辽东，关野贞在龙门石窟，常盘大定在响堂寺……你晓得日本人每年派多少人打着考古灯号来中国偷东西？”

就在这时，屋子里俄然传来一声纤细脆响。两人悚然一惊，发明声音是发自那一尊搁在屋角的貔貅。药慎行拿起来查验，只看了一眼，神采便“唰”地煞白一片。

话说到这份儿上，药慎行内心不由得“格登”一声。既然都明奉告你这是见不得光的大事，那你就没法走了。两位保镳提着灯笼向前三步，朝车厢各自伸出一只胳膊，齐声道了一声“请”。黄克武瞳孔猛缩，他重视到这两位的手掌都带着厚厚的老茧，想来是积年的熟行，要清算五脉这四小我可谓轻而易举。

莫非说陈维礼搏命通报的信息是，这些日本人觊觎的目标不是浅显墓穴，而是东陵？

这未免太荒诞了。东陵是帝王陵寝，且不说这类行动会形成多大的交际纷争，单是陵墓范围来看，也不是这十几位传授的考查团能吃下的。除非……日本人公开里出钱脱技术，打通海内的盗墓贼代庖，他们则在幕后吃货。这不算新奇事，海内很多古玩贩子，就暗中豢养着很多土夫子专门挖货，谓之“养蝼蛄”，是时下最风行的一种“合作”。

许一城调子蓦地降低：“你还不明白吗？维礼搏命送信，申明此事已不是甚么私家仇怨，说不定干系到全部东陵的安危！”

三人来到素鼎阁前，跟伴计问了一声，刘一鸣留下来，其他两小我直奔后堂。沈默此时正坐在桌子前，拿着一柄放大镜细心察看一块蟠龙玉佩，他见到药慎行和许一城连袂而至，愣了一下，这两小我甚么时候走到一块来了？

他说的两位，天然是指药慎行和许一城。这个聘请来得高耸，许一城和药慎行都有些惊诧。药慎行心念一转，这铜磬是吴阎王不知从那里弄来的贼赃，说不定这位是正主儿。现在都快半夜了，这么诡异的聘请说甚么也不能去。

黄克武一步当前，横掌于胸。这时一只干枯的手翻开蓝帘，从车厢里探出头来，竟然是富老公。他扫视一眼，缓缓开口道：“五脉的朋友，请留步。”那张衰老的脸在烛光辉映下，显得很有些诡异。

这时许一城在一旁开口道：“民气不敷，欲壑难填。毓方先生担忧的，只怕是这个吧？”

药慎行当时曾鉴定此物制成于乾嘉，现在证明猜对了，不由得面带得色。

药慎行也叮咛黄克武回五脉交代一声，然后他和许一城一前一后，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