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欢宴
罗勇扒开孙丙成的衣衫，又拿冷水往胸口一泼，再抄起解腕刀……
棚子里头局促，也没甚么东西，只躺着个暮气沉沉的女人抱着个哭哭啼啼的婴孩正在吃奶。
“舍利子不是坐化了才有么？”小尼姑拾得扑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如何还能活着送人呢？”
大憨脸皮飞红，乞助地看向火伴，可黄尾、羽士、秀才们一个个都别过脸、憋着笑，等着看热烈哩。
“狗东西！还敢躲！”
她挪到大憨中间儿，一张俏脸薄汗下渗着红晕，香气袭人，叫大憨立马正襟端坐，吃吃唤了声：“师太。”
便像被鱼贩摒挡过的死鱼，挺直难动。
可经了这么一遭。
可在“繁华坊同心合力五日建成粮仓”传开以后，这些人都换了面孔。
黄尾恍然，赶快拉着李长安和老货郎一通感激见教。
黄尾安慰：“老哥何必推让，你是给大伙打前哨的，怎可草草了事？”
“他管你要钱？”
何五妹正在一旁，听了忙摆手。
那神将未几问，复兴神光，此次落入城东天姥坊的一户朱门大宅以外。
家世高，家教好，短命少，乃是钱唐万千死鬼梦中情“家”。
自逃出洞穴城，她一向繁忙，没时候正式谢过羽士，恰好借着这机遇，作了聘请。
“吃了他的豹子胆！当时内心不利落，要拿他寻寻乐子，没想，这狗东西！我要揍他他竟敢躲？！”
“此乃上善之家。”
他及时转醒，摆脱口塞杀猪也似的尖叫，嘴里“突突”喷着混着牙齿的血水。
“如此金丹，这等舍利，哪儿能留在身边，可不得另寻人家好生安设么？”
白杨儿见了，打住话头，上前恭恭敬敬见礼，唤了声：
李长安发笑：“本地的同业有这修行？”
免得与他磨牙，当场托付了定金，商定明日便来投胎。
她顿感不妙，扭头一瞧。
大伙儿自无不成。
又一个男人从堂后转出，落座主位。
“此言大谬！”不料，神将却板起脸，“神佛索香火何用？是寺观用尔等供奉的香火为尔等积德积善。”
手脚都被麻绳困住，嘴里也塞得严实，虽浑身青肿，但近了一瞧，也能认出，此人就是算计了华翁的孙丙成。
至于明天……
看得李长安……他是个没情味的木头，瞪了半响眼，留下句“技艺挺利落”，扭头和一样没看明白的大憨几个嘀咕起买卖经。
鬼声一滞，继而冷风停歇，那黑气摇摇摆晃落下来，汇成一个男人模样。
据传，这家的少爷名唤何齿，因看痴了戏文，繁华公子不当，学人何为游侠儿，言行无忌触怒了鬼神，阖家罹难不说，扳连了这位置上佳的大好宅院成了凶地。
里头竟不是牲口，是个大活人。
“香火多少？”
女人放下孩子，细心收起铜子，默不出声捞起下裳，伸开了双腿。
神将又起神光，此次到了东瓦子一栋临街的小楼。
“本来是白杨儿，如何担搁好久，来来，快来吃酒。”
“哥哥且住！”男人忙慌叫唤，“是我啊！”
“此乃中善之家。”
而罗勇已然腾地起家，拳脚抡圆了打砸下来，嘴里喝骂：
神将笑而不答。
畅快时，昂首忽而愣住。
他冷不丁见了光亮，镇静间未及有甚行动，便惊觉自个儿躺在一张血淋淋的案台上，中间罗勇阴着脸拔起了一柄解腕刀。
“二爷。”
大憨不急着投胎，他故乡另有父母姊妹，内疚着说但愿多多赢利，托人送归去作个彩礼嫁奁。
白杨儿一一回声，翻开背囊，拿出很多馒头分收回去。
“狗东西！莫非忘了我大哥的叮咛，眼下恰是鬼王立庙的紧急关头，统统谨慎行事，切莫坏了城中端方！你却撺掇着说些屁话，若惹出祸端，不需洞穴城的诸位大爷脱手，我先剜了你的狼心狗肺佐酒吃！”
可彻夜分歧。
皆宜庵又是一场夜宴。
“莫急。”神将捻须笑道，“缘法便应在此处。”
…………
“我有体例！解气的体例！”
却看得席间女尼们暗自神伤、泪眼婆娑。
他将对方如何必苦要求，本身如何发挥拳脚，细细道来。
“不过是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姐姐言重了。”
海员抓挠着裆裤骂骂咧咧走了，留得女子持续抱起孩子，木木望着门帘等着下一个客人到来。
说是人家，实际就是一个烂棚子，拿张破竹帘遮住。
那神将从广大的袖口伸出一根手指。
不是鸡肉太柴，就是牛肉太老，酒喝得也跟醋似的，哪儿哪儿不痛快。
在钱唐，循环从地府到了人间，那么投胎这事儿就理所当然的多了情面味儿。
留得黄尾渐渐回过神，不言不语只是喝酒。
轮到了黄尾，这毛厮借着酒兴大喇喇道:“上善下善，不过是香火多寡。既求来世，与其做个幸苦供奉别个的，何不做一个受人供奉的。”
慧如轻笑：“阿弟莫非不信？这庵里哪个不是一身病根？你且问问五娘，若非她妙手仁心，我早已是孤魂一缕。”
可实体纵有百般好，却有一点不便。
“这有甚么可难堪的？你且等我几年，不定哪儿天沉疴不起，与你做一对鬼鸳鸯。”
“要我看，由头都在繁华坊那群穷胚身上，若非他们好事儿，这些个怯懦如鼠的商贾哪儿敢翻脸不认账？！我们潮义信偌大的名头，二爷这等坊间豪杰，何曾受过这等委曲？”
倒是慧如舞罢退席，把拾得揽入怀里，一通挠痒痒，小家伙吃不住，赶紧跑开。
城南兴善坊水路便利又临着瓦市，是钱唐稀有的繁华地界。可惜，自南门入坊第一家的何家大宅倒是驰名的鬼宅。
而后驾起神光，带着老货郎与伴随来的羽士、黄尾飞上云空，都会熙熙攘攘都如棋盘错落脚下，一起浮光掠影，到了城外迎潮坊边角，隐去身形，落入一户人家。
大伙儿笑容顿时一僵。
“既有华翁保举，自当别有一番缘法。”
左邻右舍都说，深夜里，常常瞥见院里火光惨惨，听着宅中哀嚎阵阵，是何家满门的幽灵还在里头盘桓不去哩。
中间一个小脑袋却冷不丁冒出来。
…………
尿尽湿手也恍然未觉。
三鬼冷静点头，感觉另不足力。
轮转寺接引亡魂的神将如是说道。
直到罗勇打累了，底下人才迟迟上来劝他消气。
中间摆着张不知那里搬来的大桌子，也许是祠堂的供桌，现在作了屠案，放着几条猪肉，半扇羊羔，另有个口儿扎紧的麻袋，不晓得里头是何畜牲，还在略微转动。
为老货郎践行的动静不知怎的被静修听去了。
黄尾闷头喝了好些酒，终究憋不住，摇摇摆晃离席，寻了个避风的角落。
这宅子高墙大院气度得很，在寸土寸金的钱唐城内，竟能占有了将近四分之一个里坊。
正说到兴头，中间人猛扯她衣袖。
是夜。
“恶因得恶果，善因亦有善果。痛苦众生之上，设有三等人家，视身前功德各投流派。本来尔等并非本地信众，各家寺观功德簿上知名，但既有保举，便能够香火补足。”
药饮不愁销路，钱途可见，聊不出甚么花儿来，没说几句，话头便转到了投胎转世上头。
她本是来高傲食的胡姬，被贩子卖入中原，展转来到钱塘后却失了依托，无何如投入了皆宜庵，捡起了以色娱人的技艺，趁着色彩犹存，求取一份将来在庵内养老的资格。
看得秀才们如痴如醉，蠢蠢欲动要留下几篇诗作。
黄尾佯作愠怒：“去，去，去，狗嘴不吐象牙，哪儿晓得上中下三等人家之上，另有一等秘不过露的善善之家。”
“明日便投胎去了，今先人鬼两隔，彻夜须得好好为老哥哥践行不成！”
这户人家的仆人姓方，闺名一个璃字，是本地人，父母早死，留下这间铺子，她便自个儿招了夫婿，将买卖接了下来，几年间做得有声有色，年初还请了增福相公法身进门，买卖目睹着愈发红火。
手足无措时，刚认下的阿姐又在耳边吐气:
竟开口不谈。
海员急不成耐扑来。
他“嗯”声回应，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他俯身畴昔，小声道。
彻夜的来宾是鬼。
但事前有言，大师伙都是穷鬼，无需丝竹佐餐，也不要美人劝酒。
光亮的出息老是比沉痛的畴昔更吸惹人，几只鬼都被话题招来，憧憬自个儿投胎该如何如何。
她随兴而舞，僧袍衣袂飞扬，口中唱着听不懂的曲调，碧绿的眼眸醉意昏黄。
“阿姐是人，俺倒是鬼。”
“合端方的体例！”
其他几个乡间男人要求也不高，托生个下善之家便可，最好是有技术的，只要有本事那里都能活。
“mm那里都好，就是这性子太软，不免要亏损？如何是言重？皆宜庵高低有几个未曾吃你的汤药？便是主持，她才上山时，若非你肯冒险施救，恐怕已然一尸两命，哪儿有本日……”
罗勇听得不耐烦，倒转刀柄，狠狠砸在孙丙成的脸颊上，教他圆脸变作瘪脸，嘴里布团连带牙齿混着血水一股脑儿挤了出来。
钱唐地界阴阳混乱，随六合间阳气涨落，灵魂有真假窜改。
…………
白杨儿见了，眸子子一转，近身上去，恨恨道：
“阿姐醉了。”
白杨儿常在街头厮混，技艺颇佳，扭身便当索躲开，正要告屈……
“这钱唐城内有六十四家寺观，数万和尚道人，总有那炼得舍利修得金丹的……”
“老远听着你们说甚么投胎，要我说啊，做人有甚么好？生老病死哪一桩不是灾害？既有资财，不若好好作鬼。我看阿弟投缘，不若一起在庙门外盘下个酒食摊子，我在前头待客，阿弟在背面侍弄锅灶。我俩啊日日相伴，岂不欢愉？”
正支吾不知如何解释。
不由分辩，拉着白杨儿一起穿廊过庭，来到前院正房。
大憨坐立难安。
看得何五妹小扣杯盏相和。
孙丙成顷刻瞪直了眼，煞白了脸，似条刚钓登陆的活鱼，死命扑腾起来，嘴里不住支吾着告饶。
“要不我们……”
大伙儿笑他：“黄毛郎本来想做黄大仙？”
“十三家的仙佛们慈悲，特许钱唐诸鬼不分贤愚不经刀山火海之苦皆可投胎再世为人，然众生多痛苦，穷的多，富的少，苦的多，甜的少。平常死鬼大多投生此等贫贱之家，也是生时怠慢佛神、不修善业所得恶果。”
慧如拿过大憨的酒杯，绿眸盈盈：“叫甚师太，如此生分，阿弟唤声阿姐便是。”
解了围，她扫了一圈难堪的世人。
三个秀才设法很同一，但愿是中善之家，如果贫苦人家，如何持续读书？
白杨儿这个跑腿的自发吃了一肚子闷气，罗勇这个主事儿的更已拧紧了眉头，只把席上冷酒一碗接一碗往肚皮里灌。
再上门，虽还谨慎赔笑对付，但落到实处，不是东拉西扯，就是摆布推迟。
月色溶溶，夜风轻柔。
此人不是其他，恰是觊觎华翁邸店的“天不收”罗勇。
彻夜饮宴，他便让大伙凝实身形，更好咀嚼酒肉滋味儿。
身形一僵，内心暗道：“罢了，儿子又来打老子。”
“本日未曾杀头，你这馒头如何沾着血？”
慧如却说得鼓起。
大伙儿脸上都暴露和黄尾一个模型的笑容来。
黄尾问：“若要投生这等人家，不知所需香火多少？”
但是明天，何家大宅的偏僻后巷却来了个鬼祟男人，他窥得摆布无人，悄悄翻开了虚掩的后门。
并不太难，不过汇集阳气，凝实鬼身，李长安不久火线才学会。
庵里的僧伎如有兴趣，大可来凑个热烈，不必盛饰艳抹，也不必穿上特制的轻浮僧衣，至于扫兴的歌舞之类，谁吃酒吃欢畅了，去庭中胡乱演出一段便是。
可当男人方踏入天井。
白杨儿顿时一脸苦闷。
话未着，忽见罗勇勃然变色，猛地抓起酒壶挥来。
他放低声音，眉飞色舞。
黄尾高深莫测笑了起来，可惜毛脸尖嘴，倒显鄙陋。
好吧，这家是业界的活招牌，只给看，不给买。
如此一来，宴上各种当然不比昔日无尘设席时那般高雅，却不必劳烦佛陀再蒙头背身，固然用他们高坐佛台上低垂下来的慈悲目光，看一看孤魂与伎子们暂享欢愉。
久而久之，本地的法师也把握了一些机巧。
神将指着那吮得有气有力的娃娃。
“但那些个僧道常日养尊处优，不事财产，饱食整天，哪儿是念佛打坐能够耗尽精力的？钱唐满城皆是香客，女施主颇多，总有暗室相会、阴阳相济的时候。”
三鬼识相不再诘问，稍稍合计，咬牙给老货郎定了其中善之家。
三秒挺动，一声哼哧。
仿佛喝了很多酒，醉眼觑了男人面孔一阵，才大笑着拍打起男人后背。
大火煮红了夜色。
在西南繁华坊的方向。
要么说，老姐儿爱少年郎，特别是大憨这从里到外都透着诚恳劲儿的。
罗勇烦躁极了，把上衫一扯，赤条条跳下席来，大步到了屠案当前，扯开麻布口袋。
堂入耳众一片轰笑间。
大伙晓得他在用心卖关子，但实在猎奇得紧，甚么“我说郎君高见”之类的马屁都拍上去，才叫黄尾慢悠悠开了口。
他恨恨干休，重新落座。
皆宜庵中的尼姑大多都有一样的故事。
黄尾忙声答允；“小鬼晓得端方，早早已备下香火敬奉。”
神将说，这院子的仆人是一对外埠来的伉俪，丈夫做得好包子，老婆也有织布的技术，两口儿整天勤奋作工很多年，才得以在城外起了这么一间小院，哺育了两个孩子，日子虽过得紧巴，但得以温饱，逢年过节也挤出些闲钱入城礼佛。
倩影伴着香风落座。
再吃酒肉。
这笔银子不是小数量，老货郎不免惴惴，连声回绝。
一个脏兮兮的海员掀帘出去，丢过几个铜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特别近些日，凶厉更甚，明白日都能听着鬼声嘶嘶。
话虽如此，但幸苦攒钱投胎，谁乐意下辈子又是贱命一场。
神将道：“此乃下善之家。”
小院土墙茅顶，虽粗陋，但总算五脏俱全，有了家的模样。
这户人家姓张，是钱唐名誉，诗书医术传家，代代素称贤能。这一代的家主更是贤名远播，深通佛理，常与城中诸位高僧坐而论道。
小楼有两层，一楼前面作商店，背面当堆栈，楼上则住着房东一家。
院里房舍破败，草木萧索，虽冷僻，但出乎料想的并无太多阴沉之感。
本来，罗勇这一伙人借着鬼王立庙的名头，在城表里诸坊各家商店、宅院登门勒迫，没背景的索要地契，有背景的就欺诈银两，受害者们迫于洞穴城威淫，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不费心将开口，黄尾先惊呼：“莫非是张相公府上？”
堂中有很多男人，不知是人是鬼，都在咋咋呼呼喝酒吃肉，见着一人一鬼出去，都来号召。
酒吃多了，不免头也晕尿也胀。
忽有冷风高山而起，吹诱人眼，卷起满地枯枝败叶“簌簌”鞭挞人脸，更有黑气横空，收回沙哑诘责：“斗怯懦贼，胆敢……”
天道无情，人道有情。
何家是大户人家，正堂本来高雅又气度，现在里头一片狼籍，堂中间不伦不类垒起火塘，架起一口大铁锅，咕噜熬煮着肉汤。
神将又在袖中比齐截番，三鬼见了面面相觑。
不久。
“只靠自个儿自难修成正果。”
白杨儿早已头破血流，但不敢抵挡也不敢躲，只敢“哎哟”着打着滚儿挨揍。
静修俏脸含煞，冷冷立在身后。也没说话，狠狠剜了莫名呆愣住的黄尾，牵着拾得转去了宴席另一侧。
眼下，天井中间的是一个叫做慧如的带发女尼。
要照以往，场中欢情不好叫佛陀瞧见，只好请殿上神像都蒙上耳目，再背过身去，权作“不见不闻”。
白杨儿不觉得意：“许是那摊贩的，我清算他时，粘上了些。”
此中一人分到的馒头，面上有几个红点，觉得是朱砂没挑洁净，正不悦，可细心一看……
任由再度挥来的酒壶把自个儿砸翻。
以是，这曲月下独舞，虽无丝竹相伴。
黄尾急问：“善因多少？”
神将这才对劲点头，复起神光，挟着三鬼飞到了繁华坊的某个小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