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既然拿不准,无妨放一放,何必仓促忙忙做出定夺?”户部左侍郎陈绍儒道,“不管如何,北宋媾和致辱,终归是前车之鉴。”
“是有这么回事。”张居正答,“内阁当藏有成祖封虏酋为王的勑谕。”
“莫非要王崇古担之?”高拱道,“他担不起来!一旦封贡互市不成,北虏必大肆进犯,则王崇古先就要掉脑袋。何况,他掉脑袋也挽回不了大局。”他蓦地站起家,大声道,“惟我高某担之,则大局或可维系,值!”
“玄翁!”张居正唤了一声,“不成作如是想。”
“喔,玄翁有何策可解?”张居正忙问。
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舒展眉头道:“不允,必有近忧!允之,恐有远患,将不知所终。此事难全,委实不好定夺。”
“玄翁,虽有故事,但毕竟是成祖期间。”张居正苦着脸道,“嘉靖以来,五十年间战役不竭,结仇已深,恐非靠成祖期间的故事能够服人。若欲冲破阻力,唯有请皇上发话。”
“那也要再议!”高拱负气似地说,“要否就否,要准就准;似这般谨慎翼翼,毫无自傲,泱泱大国之风安在?岂不传笑虏庭!”
“这……”李春芳难堪地说,“我闻廷议时,诸臣言利者十之三,言害者十之七。再议,能议出新郑对劲的成果吗?”
“北虏求贡,诈也,不成恃!”刑科都给事中王之垣道,“北宋以媾和求存,招致奇耻大辱,乃我天朝汗青上屈辱一页,何忍重现于本日!”
“先帝委实英主,高瞻远瞩!”大理寺卿董传策接着说,“俺答狡猾非常,杀我同胞无数,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岂可遽尔言欢?北宋一味与虏媾和,备受屈辱,终至亡国!我辈先人读宋史,谁不感到屈辱?莫非也让先人笑我辈屈辱媾和?为我辈感到屈辱?我不忍也!”
“嗯嗯,咱定国公是明白人!”驸马都尉许从诚接言道,“大话谁不会说,真刀真枪尝尝?刚才谁说人汉奸来?说人汉奸的,你去和北虏一拼!”
刚从应天巡抚升任刑部右侍郎的朱大器忧心忡忡地说:“封贡互市,我财贿日趋费耗,而虏欲终不成足,何如?”
“这不能说是依违两端吧?”殷世儋辩论论,“兵部的题覆说得很明白嘛!先封俺答一个都督名号,不让他统摄各部各枝;先不答应入贡,待一两年后视景象而定。”
饭没有效,觉也睡不着,躺在床上展转反侧。听到远处模糊传来的鸡叫声,竟有几分快熬到头的轻松感。他早早就到了内阁朝房,待张居正一到,就唤他出去:“叔大,你记得有成祖封北虏忠顺、忠义等王的故事吗?”
高拱以断交的腔调说:“万一廷议不如所愿,则我直接拟旨,准封贡互市!”顿了顿,他降落了调子,语气中带着多少悲壮,“想必皇被骗会纳之。只是,如此一来,必将惹起公愤,朝议哗然;则我即请皇上放归去!我去国,则锋芒即集矢于我,皇上免受渎扰,不伤圣怀,物议亦可息之。”张居正刚要开口,高拱伸手制止,持续道,“我虽归田,而北边之事大局已定,叔大自可善后之。”他一扬手,“布局我已想好:子维被郜永春论劾,两次求去,已奉旨慰留,下一步当延揽入阁,为叔大之助。时下吏部靳学颜已致仕,只要我和子维,可先调魏惟贯到吏部。”
“老爷,老爷——”高福谨慎翼翼叫了两声,“这是鸡块,加了黄芪、怀药炖了大半天嘞!”
李春芳皱了皱眉头,不再说话。
“哼哼!”工部右侍郎邹应龙嘲笑几声,“他要锅给锅,要布给布,寇之所欲,我即与之,纯属媚寇!”他咬牙切齿道,“媚寇者,汉奸也!”
“英国公——”魏学曾亲热地叫了一声,忙伸手拦住他,把他扶回原位,“你老刚才听到宣读王崇古的奏本了吧,这奏本里,已把此番封贡互市与先帝所禁马市的分歧,说得很清楚啦!呵呵!何况,即便是先帝时,辽东开元、广宁,不也开了市,听夷商自相买卖吗?宣大也能够照做嘛,是不是,英国公?呵呵!”
高拱并不睬会,提笔拟旨:
高拱没好气地说:“哪还吃得下饭,少来烦我!”
“老爷,老爷,恁还没用饭哩,咋走了?”高福跟在身后说。
这事情严峻,所议未见伏贴,还再议来讲。
“坐着说话不腰疼!”定国公徐文璧俄然大声道,“坐紫禁城里说三道四,谁不会!有本事把北虏给灭了!”他看了英国公一眼,“英国公,你老率军北佂?再不成,北虏打过来,你老率军抵当?”
“少司马,你举的例子恰好证明王崇古明违宪条!”兵科都给事中温纯接言道,“先帝允辽东开市,申明先帝所禁者,非开市也;是禁宣大开市也!换言之,禁与俺答部开市也!今有言与俺答部开市者,若按先帝明诏,岂不当斩?!”
先授俺答都督职,令诸酋各自为部,毋统摄,俟奉约一二岁,确无异志,再封贡;贡使留边城,不得入京;市期自仲春至四月为率。
隆庆五年仲春十八日,文华殿里,朝臣廷议王崇古重新所上封贡互市奏本。兵部尚书郭乾主持廷议。他对王崇古执意保持原议非常不满,有种被轻视的感受,也就不再遮讳饰掩,待申明大旨后,先表态道:“北虏方求贡,即要我承诺不烧荒、不捣巢;他日若要我不修堡、不设防,要不要承诺?”
“谁让你多嘴!”高拱瞪了高福一眼,起家走开了。
高拱为宣大局势担忧,眼巴巴等着廷议成果,一看竟是这般说,气得嘴唇颤抖着,把文牍摔在书案:“似这般依违两端的题覆,如何拿得脱手?!驳归去,重议!”
高拱点头道:“朝议汹汹,各有异辞,依违靡定,让皇上如何宸断?况我皇上仁厚,若皇上出面力排众议,科道必对皇上谏诤不已,圣心胸忧,我辈臣子,于心何忍?”他长长叹了口气,昂首看着张居正,“虏人候命久不得,或生变,而朝廷情面乃如此,危急逼近矣!昨夜展转未眠,几次思之,我已做好了筹算。”
户部尚书刘体乾坐立不安。张居正曾经劈面提示他不该反对封贡互市,但贰内心又委实不认同,见议场反对者众,还是忍不住道:“北虏诸部枝节甚多,一部数贡使,合起来贡使成群,一旦入贡,便充满京师,为害将不成制也!”
世人各有异辞,难以同一。兵部尚书郭乾叫苦不迭。本欲再采纳奏本,又怕激愤高拱;附和奏本愿意且会激起公愤,考虑再三,以为还是持两端为妥,遂题覆道:
“嘿嘿嘿,”礼部尚书潘晟见势,畏畏缩缩道,“似可、似可尊敬督抚定见。”
“好,待会你叮咛中书官检出,送给我。”高拱道。
虽说采纳兵部题奏,对王崇古奏本再议,但高拱也晓得,情势并不悲观。贰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沉重非常。高福好久未见老爷这般愁闷了,又不敢多问,只是知会伙房,为老爷经心做了一道他爱吃的炖鸡块,待高拱回到家里,扑鼻的香味已在餐厅满盈开来。高福觉得老爷必是兴冲冲地夹起鸡块咀嚼,谁知他却两眼发楞,劈面前的好菜熟视无睹,半天竟未动箸。
都督府掌府事、太子太保、英国公张溶道:“上回廷议,有人说王崇古当斩,老朽觉得说早了。当时只是廷议纳降与否;今番王崇古竟然上疏要求封贡互市!”他捻着髯毛,冷冷道,“当斩!”说着,蓦地站起家,“先帝有明诏,有言贡市者斩!对不对?若各位眼里另有先帝,还议甚么议?嗯?议甚么议?!”说罢,拂袖而去。
董传策、邹应龙都是徐阶的弟子。前者因弹劾严嵩被贬烟瘴之地近十年;后者一疏而致严嵩罢免,是以在朝野名誉甚高。他们两人说完,欲表达附和意见者,只好噤口不言。
“委实难决!”工部尚书朱衡感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