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第三百五十三章
见他们大家面带忧色,苏瞻召了十多人前去扣问,皆言朝廷不但发放了昔日被剥削的饷银,连少吃的米粮盐菜都一一折算成银钱,本来斥逐所得的三十贯已够一家长幼三年里糊口无忧,加上这笔银钱,五年都不消担忧天灾了,还不消再担忧本身的性命安危,回家含饴弄孙享点晚福。
如雷轰顶,南四路的将领们面无人色。这位陈太初底子未曾来过洛阳,怎会晓得得这般详细?想到唇角带笑的天子,很多人一身盗汗,立即拱手道:“末将愿奉旨裁军,任凭元帅号令!”
跟着几十个军士抬着十几个箱子出去,只看箱子的款式,不等指认,有三四个将领已跪倒认罪,愿上缴赃款赃物。
韩忠良目瞪口呆,直到身后的人捅了他几下,他如梦初醒,冲动得单膝跪地:“吾皇万岁万岁千万岁!末将谢恩!”
“那是陛下要他们开口说的。你还不明白么?祖宗之法一旦突破,天子睿智,天下之福,如果天子昏庸呢?天下之祸。唐玄宗虽有开元乱世,又何来的安史之乱?隋文帝俭仆勤政,到了炀帝手中呢?以史为鉴,可知轨制之首要,岂可将天下系于一人之身?何如——唉。”
十人里倒有七八说着说着就朝洛阳方向膜拜下去,三呼吾皇万岁。
苏瞻大略一预算,内心忧愁更甚,军中变法,早在赵栩去中京前就已经和他们商讨过诸法,但在大战初平时便这般大刀阔斧,定然会引发军中反弹,乃至今后的阳奉阴违,天高天子远,就算是二府的敕令,出了京畿路也一定能如臂使指,更何况此变法的确是将军中的小金库一扫而空,各地驻军和宦海明面上相敬如宾,可大多数暗中来往,无益共享,可谓牵一发而动满身。
陈太初这才抬起眼来,眸中略含讽刺,又有三分冰冷。
“我大赵男儿何来贪恐怕死之辈?两浙江南,便连文弱墨客都上阵杀敌;黄河两岸,用锄头菜刀反对契丹女真铁骑的百姓不计其数;汴都城中,妇孺皆上街抗敌。尔等却迟延磨蹭,心存私利,带着这些老弱病残前来向京畿路讨取银饷。你们每日以辎重补缀运归去的粮饷还少么?”
驿站的打更人慢悠悠地打起更来,跟着打了两三个哈欠。那正院里的朱紫们精力头倒好,又传了两坛酒出来。
“合计一万七千四百余人,皆领乙等粮饷。”
陈太初挥了挥手:“围城的两个月来,你们八军虽领着最多的粮饷,军士却吃得最差,八大虎帐中有上阵作战之力者不敷六万人。此中过半还是你们沿途征用的民夫。现在诸位晓得陛下为何命令围城不攻么?非不攻也,乃不能攻也,陛下不忍我大赵子民白白葬身于洛阳城墙以外。”
“陛下所为,过分急进了。”赵昪在驿站夜宿时拎着酒坛子点头道。
那二十多人面面相觑。
西征军的将领们轰然应对:“末将谨遵圣意,绝无贰心,请元帅命令!”
那本来已逐步要平如镜的酒水再次狠恶闲逛起来,苏瞻饮下烈酒,看向沉默不语的赵昪,笑道:“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了,邓宛和你的话,陛下非常留意。”
新月如钩,薄雾丛生,寒露如水。气冷疑秋晚,声微觉夜阑。
苏瞻和赵昪分开汴京,第二天官道上已碰到第一批斥逐回籍的老兵。
想到乱世翩翩佳公子的陈太初被这很多大老粗压着骂, 方绍朴摇了点头。天子真的太坏了, 以往没有感觉他有这么奸刁。但是想到了解以来的件件桩桩, 仿佛没有一件不是计中有计九曲十八弯的。可若无这些, 他或许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方绍朴扭头看了看陈太初的方向, 叹了口气, 他该出的力都已经出了。
那南边勤王的将军们唯唯诺诺,对着同袍他们都敢骂, 可对陈太初却还是非常畏敬顾忌。陈青陈太尉就是出了名的翻脸不认人,谁也不敢说不肯遵圣旨, 只盼着群情激愤能让天子晓得, 多给些好处他们各军。
赵昪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给他加满酒,低声道:“你是心灰意冷了?”
“将账册抬上来。”陈太初语气淡然:“自毛锋至洛阳以来,两个月贪墨军饷三万七千余贯,米三千石。赃物赃款现已被秦凤军截获。人证物证俱在,按军法,毛锋——斩立决。其昌化军壮武将军一名由韩忠良接任,本日掌印。”
殿中无人惊叫,都是疆场上满手鲜血的人,西征军的将领们沉默半晌后轰然喊了声:“杀得好!”
“诸位将军可都说完了?”
“陈元帅!我等愿指证毛将军剥削粮饷,中饱私囊!乃至连药物盐菜冬衣也都被剥削大半。”一名浓眉大眼的年青副将大声禀报,带着浓厚的广西口音。
话音刚落,他捂着本身的咽喉,登登发展跌坐在身后的官帽椅中。
赵昪一愣:“和重千万不成。陛下此番宣你我前去洛阳清算,跟着必定是你十几年来都想着的变法大计,你怎能分开?没有你主持,张子厚行事只怕欲速则不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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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瞻垂眸,驿站灯光昏黄,灯油的烟气有些呛人,十一月方才过了立冬,屋子里并无寒气,但贰内心早已入了寒冬。澄黄的酒水还在微微闲逛,若他一向不动,迟早都会安静下来。
韩忠良在两广军中也算很驰名誉,勇武过人,能开一石七斗弓,剿匪立下累累军功,但脾气朴重不善奉迎,有功绩不被下属呈进兵部,都是空的,参军十几年一向被压在正六品的昭武校尉,本日竟连跳七级,成了正四品下的壮武将军,大家眼皮跟着直跳,心中有鬼的从速细心看他身后,有无本身营中的朴重哥。
那毛将军跳了起来,指着他骂:“韩忠良你胆敢犯上!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不等这些脸上又红又白狼狈不堪的将领们辩白,陈太初站起家来,负手走到他们身前,来回踱步,右手紧握腰侧佩剑,目光似箭。众将除了几位面露不平气和愁闷之色,余者皆眼神飘忽不定,哪敢和他对视。
陈太初沉声道:“荆湖两路、广南两路的勤王八军, 此番前来洛阳,六十岁以上军士多少?”
苏瞻端起海碗一仰脖子饮尽,苦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张子厚才合陛下行事之风。我素求安稳,必无用武之地。倒是你身为文臣有武将直来直往的脾气,留在二府,今后还能再进一步。”
赵昪大惊:“这但是祖宗之法,如何改得?若由得天子擅权,岂不退回到秦汉之时?和重你会不会多虑了?我看陛下还是很听得进朝臣的话的——”
苏瞻渐渐摇了点头:“我幼年时也意气风发,想着做出一番奇迹来,若能让天下百姓少受些苦,便死而无憾。可这二十多年来,几上几下,胆量越来越小。官家胸有丘壑,定夺狠准,但必会借变法大肆减弱二府的权力,今后这天下不再是赵氏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会成为天子一小我的天下。”
方绍朴穿过太极殿宽广的广场, 仍然能闻声喧闹的争辩和骂娘声,很多词他听了都脸红。
第三百五十三章
陈太初击掌三下,殿门外的十多个禁军带着很多身披重甲的副将出去,大家面上义愤填膺。
偏殿里的陈太初却仍然气定神闲, 任由众将辩论不休。足足又过了半个时候, 殿中大家丁干舌燥喉咙沙哑,气喘吁吁地盯着对方如相斗的乌眼鸡普通。不知是谁先坐了归去, 伸伸手, 发明连盏茶都没有,想要唤宫女内侍,殿内却连个当值的都无。
毛将军身畔的几人只看到剑光一闪,那出鞘回鞘的声音仿佛只要一声。陈太初看起来底子没有出过手,乃至没有挪动半步。
“尔等贪腐至此,冒领粮饷——!”指责声不竭。
陈元初亲手扶他起来:“军中只要立下功绩的,朝廷毫不会弃之不顾。”
“少年意气,挥斥方遒。”苏瞻接过酒坛给本身也满上了一海碗,叹道:“偶然我感觉本身真的老了,此次洛阳事一了,我便请辞归乡,陪着九娘,种些花草树木,奉养母亲,教诲幼女,倒也清闲安闲。”
殿内顿时冰火两重天,南四路的将领们避开陈太初的视野,看空中的有,看帷幔的有,看梁上的也有。西征军的将领们却炸开了锅。三万西征军,全数是十八岁至二十五岁的精兵构成,此中重马队还分为甲等乙等。
四名殿前司精兵出去,面无神采地将毛锋的尸身敏捷抬了出去,又有两人敏捷将空中清理洁净,众将这才惊觉他们所提水桶所拿干布是早就筹办好的。敢情陈太初本来早有杀鸡儆猴的安排。殿中顿时一片沉寂,再无人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