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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洪河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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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妙观对街有一幢三层酒楼,现在一半都浸在水下。苏璇纵畴昔,劈断一根木柱挑出楼外,挂在半空救人。未几时已在大水中拉起了十余个,但是放眼望去,仍稀有不尽的人在水中挣扎,那里救得过来。

奥妙观干枯的水池再度盈满池水,槐枝在雨中浸得油亮,那一番群魔乱舞的祷告仿佛打动了神明,竟然真的降雨了。或许是渴得太久,雨一落就不带歇气,连月不竭,浇了个里外三层透。悠长不见晴,衣物潮湿,稻粟生霉,比起久曝又是另一种难受。

苏璇情知一番训话少不了,盘膝而答,“实在敌不了,天然只要逃了。”

冲夷真性命道童燃了炭火,置入熏笼提过来,“荆州一地最怕的就是水患,这一带水土极好,地力敷裕,可谓鱼米之乡,城防修得坚固高大,易守难攻,唯独河道曲折如肠,带来的泥沙沉落,将河床越堆越高,成了一座地上悬河,一旦溃堤大水便倾荡而下,横扫千里。有道是荆州不怕兵戈动,只怕南柯一梦中,传闻几十年前夕里就发过一次大水,所过之处各处浮尸。”

奥妙观内的苏璇闻声动静掠至屋脊,只见城西一带的长街现出一道红褐色的水浪,扑天盖地的卷来,所过之处屋瓦倾颓,声震连天,统统都没入了滚滚水浪。

见他脸都红了,冲夷真人深觉风趣,哈哈笑起来,“在山上从未饮过酒?”

“师侄受教了。”苏璇过了好久,极慢的问,“假定明日师叔见恶人凌辱无辜,还会不会拔剑?”

又过了几日,雨终究停了,乌云逐步转淡,第二日开端现出晴意,人们放松下来,统统规复如常,贩子上的人垂垂多了。

“比如你从贼人手救了女孩,却因事情泄漏出去而导致她名节有损,家属受人非议,谁知她的家人会不会就此怨怪,谁说美意就必然有好报?”冲夷真人怕本身说得太多,凉了少年情意,缓下语气道,“师叔不是让你愤世,而是望你晓得变通。少年人血气方刚,不管甚么都不值得你草率的搭上性命,遇事应量力而为。”

苏璇任他说也不置辩,透着一点浅笑,幼年已有了神越英扬的气势,又肯谦从长辈而低了眉首,让人哪还忍心再责。

冲夷真人一顿,明知一言出前面就白说了,仍然忍不住。“会。”

冲夷真人将道观开放供哀鸿栖息,令弟子们翻出了一些储藏的米面,煮了粥供世人分食。

苏璇听得寂然,气味也锋锐起来。

“那是骗你的,师父每到重阳还小酎呢。”冲夷不觉得然的在屋脊坐下,从怀中取出两个杯子,摸出一包油纸,翻开是炸过的花生豆。“你已经是江湖人,入了江湖没有不喝酒的。”

大半袋酒都入了冲夷真人之口,他是来劝人的,现在却像是在浇本身心中的块垒。

如许的答复听得冲夷真人一窒,饮了一口酒道,“人不能不辨情势,刚极易折,强极则辱,就算是一只雏鹰,鲁莽与暴风对战也会折了翅膀,如何还能长为鹏鸟。”

“所幸师父路过救了我,我得蒙机遇入了门派,也因那一次经脉受伤,武功难有大进,固然师父从不苛责,我本身感觉败兴,干脆来守奥妙观。”冲夷真人卷起大袖,现出臂上一道深凹的刀痕,“不是每小我都值得舍命相护。百姓如羊,有羊的孱羸,也有羊的笨拙。他们恭服强者,哪怕对方是头恶狼,赐与你的感激和赞誉不是为你匡扶了公理,而是你打败强者,证明本身更强;一旦失利,即使你是在为他们驰驱,也只会获得无情的嘲笑。”

“挡不挡得了全看运气,这座城不知被淹过多少次,你也留些神,如果听闻鸣锣示警,立即向高处攀爬。”冲夷真人叮咛完,忍不住哎了一声,“前有旱蝗饥荒,后有水患,本年真是多难多难。”

苏璇将衣物摊上熏笼,听得不由心惊,“官府可有防备?”

哗哗哗的大雨不断,顺着黑瓦泼水似的滴下来,在檐下悬了一张晶亮的水幕。

冲夷真人看着少年,蓦的大笑起来,“好一个甘愿世人错,不肯己身错。又是一个傻子!”

苏璇无法的搁下袋子,“师叔,师祖说喝酒无益于修行。”

苏璇一本端庄的回道,“感谢师叔提点,我定当好生磨练技艺,以求见虎诛虎,遇兵却兵。”

苏璇想了想,将空杯斟上了酒。

丝丝缕缕的白气从熏笼散出,飘入深晦的天空,散不开的浓云压在头顶,连苏璇也感遭到了沉重,“莫非城墙也挡不了大水?”

冲夷叹了一口气,“师父该将你在山上多留几年,你的功力较平辈不足,碰上真正的凶徒倒是不敷,偏又倔强胡为,妄逞愚勇。”

苏璇见他说得沉重,也留上了心,“师叔担忧沿江堤坝?”

苏璇沉默了。

冲夷真人酒意上涌,胸口一片热辣辣,酸楚又彭湃,说不出是甚么滋味,眸中竟有了泪意。

苏璇笑了一笑,眼眸清越而高傲,“一把剑如果畏折,不过是无用之器;雏鹰如果畏风,怎能扶摇九天。如果强者才气为所当为,我就去做最强之人。”

苏璇一伸臂,从水中抓住一个淹得半死的男人,各处缓过气的百姓都在尽力施救,直至入夜视野全黑,人们才歇下来。

冲夷真人又道,“你明白却做不到,我问你,万一掳人的是长空老祖,你怎生应对?”

冲夷真人外出未归,苏璇立即返身将院内的几个道童拎上屋顶,催促有武功的羽士走避。等会武不会武的都上了高处,肯定观内的人无恙,他又转去望贩子,所见让贰心头一沉,观外已成了一片洪泽,不知多少人在水中载沉载浮。

这孩子有本身的信心,却哪知世事多么庞大,冲夷真人慨叹,“捐躯卫道当然慷慨,强大者却一定即是善,当年我在一地遇见豪强虚钱实契强夺民地,不但打折了苦主的腿,还焚其屋舍,一家长幼哭得极其惨痛。我一怒前去实际,不料豪强势大,雇有妙手互助,我力不能敌,身受重伤,被铁链锁于贩子。来往路人皆指导嘲笑,那苦主还拄着拐前来唾骂,说是因我之故,其子又被豪强殴伤,好笑他不恨凶徒,倒恨上了一心想助人的我。”

冲夷真人偶尔想起,对苏璇道,“我探听了一下,你所救的女子似柯家的女眷,柯家有人在朝中官至一品,又是处所大族,只要她深居内宅,花间梼也不成能潜出来掳人。现在大旱已解,荆州就要开端疏清外来人丁,不致于再出这等乱子。”

酒不算好喝,苏璇渐渐的咽下去,呼吸之间开端有了热辣的气味。

冲夷的确啼笑皆非,斥道,“点不透的蠢货,迟早要吃大亏。”

时至午后,蓦地一声沉闷的地动,震得民气慌跳,仿佛一只无形的巨兽低哮。

冲夷真人一样被大水所冲,幸亏安然无恙,费了一番周折回到观中,见世人安然松了一口气,各自道了所见之景。城东的景象还好,毕竟是世家与富户所居,只淹了半人高,城西倒是一片汪洋,死难无数。

明知是愚,明知是错,即使一度心灰意冷,有些事还是改不了。

苏璇没有笑,改坐为跪,慎重斟了一杯酒,神态少有的端谨。“我敬师叔。”

冲夷真人一向对前日之事未曾批评,心内也非常冲突。一方面此事做得标致,甚是快心,几近想一赞;另一方面担忧这初生牛犊过分大胆,不敲打一番,下次再有近似的不免遇险,“假定池小染与花间梼两人看破战略,联手齐攻,你逃得掉?不但救不了人,还要枉送你本身一条性命。”

四周都有哭声传来,黑沉沉的夜,不知多少□□离子散,鬼域相隔。

冲夷乍然失神,仿佛瞥见一只天生英勇恐惧的幼虎,在山林之上傲然啸立,他既是激赏又有隐忧,不能不责备,“既入江湖,如何敢称最强。一小我天份再高,才干凌云,仍然要谨慎保藏,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凶虎,入军不被甲兵,你可明白?”

苏璇悄悄的待他笑完,“师叔的事,师祖也曾与我提过一二。”

苏璇坦但是应,“长空老祖,我自是不敌。但是我练剑多年,不能戍卫胸中信心,只能在弱者面前逞强,于强者面前伏弱,又有甚么意义。”

冲夷真人不说话了。

冲夷真人一样感慨,“老天弄人,又生出新的祸害,还不知堤上是多么景象。”

“师祖道尘凡如浊浪,谁能不逐流,逆行者必受各式之挫,万般之难。”苏璇一字字复述,语气安静又清傲,“但是我镜玄门下,只收溯流者。”

苏璇饮了一口,味道又冲又辣,嗓子非常难受,忍不住咳呛出来。

待他饮完,苏璇才道,“师叔一席话,我受益很多。为善者不得善,是世人错;见罪过而袖手,是己身错;我甘愿世人错,不肯己身错。”

街上来往的驭马惊吓得趵蹄长嘶,连带车轿倾歪,马夫猝不及防被掀得滚落在地,抱着腿半晌爬不起来,大家错愕的环顾,不久城上传来尖响的敲锣,一下急似一声,有人扯着嗓子在城墙上高呼,声音尖嘶。

苏璇从未做过,上了手才知实在繁难,要清理瓦垄,铲去松动的灰泥,以麻刀勾灰抹破坏处,还得用麻刷蘸青浆刷抹,瓦刀轧实才算妥贴。他足足弄了半日,感觉比练剑还难上数倍。好轻易补葺结束,衣物已脏污不堪。他打水洗拭,换完衣衫,再度到屋脊检视,冲夷真人跟上来看了一圈,非常对劲,抛过一个皮水袋。

冲夷舒开端倪,“不错,到底是我的师侄。”

苏璇住了一段光阴,也晓得城内的阵势,奥妙观在城中间,位置不高不低,最矮的是城西南的水津门一带,此处所居的多是费事百姓,大水由此而入,矮屋麋集破败,又无院墙遮拦,一冲立时垮塌,最为惨痛不过。

苏璇确切行了险,过后也觉幸运,“师叔的美意,我明白。”

有壮汉抓住了浮板,却被水中裹挟的梁木撞得骨断身亡;有老妪抱住了树桠,眼睁睁的见家人被水冲走,转刹时存亡相隔;有母亲拼力将孩子托上墙头,本身却被大水淹没。苏璇耳边尽是惨泣呼号之声,六合茫茫,人如蝼蚁,统统都是那样有力。

苏璇见他换了语气,一躬身道,“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道之地点,愚又何妨。”

苏璇正在绞拧衣物,几件衣服在屋内悬了三天,仿佛比挂上去时更潮了几分,忍不住喃喃道,“这场雨如果早几个月落,何至于此。”

“堤溃了——水津门垮了——逃啊!”

劝人反被劝,冲夷真人酣醉一场,过后想想也觉好笑,心底倒是暖热,仿佛连阴雨也不讨厌了。但是城外的情势一天比一天糟,大雨让江水连日高涨,不竭有山坡滑塌、房屋冲毁的动静传来,人们开端纷繁往梵刹道观祈求止雨。

冲夷真人饮得更加轻畅,三两杯入了喉才又开腔,“初出世就想行侠仗义,很好。但是天下间各种不伏侍,江湖妙手无数,总有恶人是你力不能敌,届时又当如何。”

淫雨霏霏淋坏了很多人家,奥妙观漏了三间房,修补匠近一阵过分繁忙,久候不至,道观只得自行补葺,及至过午雨势稍停,真人就将这份差事扔给了苏璇。

哗哗的雨声不竭,冲夷真人难以悲观,“如何能够不防,早已谴人日夜巡查,还备了很多沙石木料固堤。可雨势不断,连庭中的水池都要漫了,江上只怕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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