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莲真咬了咬唇，垂下了眼睑，一缕甜丝丝的喜意却从心底极深处伸展开来，过得半晌，才小声道：“那是为甚么？”
莲真鼻间一酸，把头微微低垂着，皇贵妃道：“存亡自有天命，你也不必过分介怀，不管她身前身后，你只尽了你的情分就好了，若一味悲伤，死者反倒不安。”
韭黄与黄瓜虽不算甚么奇怪物儿，在这正月里却非常可贵。皇家夏季有冰窖，供宫廷用冰，夏季亦有火室，专门培养百般非时令蔬果，供帝后及后宫一些有职位的妃子食用，就如许一根黄瓜，在夏季起码能够卖到五十两银子，代价堪比黄金。
莲真秀眉微皱：“你是从那边晓得这些的？”
莲真在炕桌上摆开棋局，皇贵妃也不谦让，拈了一枚黑子悄悄落下，莲真素闻皇贵妃精于棋道，便不敢粗心，谨慎应对。两人走了几步，皇贵妃俄然道：“好好的，为何又伤了心了？”
莲真黯然：“话虽如此，但她跟着我上京，没过得几天好日子，反倒受了很多摧辱，跟着又不明不白惨死，常常想起，我内心实在好生歉疚。”
宝贞低了头，小声道：“我们在这绿绮宫，又有那个闻声，左不过皇贵妃常来这里逛逛罢了。”
“我已经够了，你们吃了吧。”
莲真口味夙来平淡，看着那花草纹银碟配着那满眼的鲜绿嫩黄，不觉起了几分食欲，但心中毕竟闷闷不乐，拣了几片黄瓜，吃了半碗红稻米粥就推开了碗。宝贞只道她还想着那事，甚是不安：“主子，如许好的菜，你如何就不吃了？哪怕是看着皇贵妃的面儿，也该多吃点啊。”
莲至心机不在书上，顺手翻了几页，便撂在炕上那紫檀木小几上，然后坐起家来，拿了那方帕子，不过绣了几针也就放下了，正闷闷的坐在那边发楞，忽听外间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这时候才用饭？你们主子呢？”
宝贞笑道：“皇贵妃来我们这里多了，我倒没有之前那么怕她了。”
“我只是闲着找点事做罢了，入不得娘娘凤眼的。”莲真笑容略显羞怯，转过甚对宝贞道：“你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莲真盥漱净手毕，回到里间的炕上歪下，只觉无情无绪，顺手拿起一本全唐诗，见宝贞还是站在那边不肯走，倒忍不住笑了：“你不去用饭，如许跟着我做甚么？”
莲真放动手中活计，从炕上站起家来，桑蓉带着两个小宫女鱼贯而入，见她反而站在那边，忙跪下去：“请小主安。”
莲真喉咙似被甚么堵住，看着她，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皇贵妃却抬开端：“你输了。”
莲真默不出声，在她劈面坐下来，皇贵妃又道：“比来神采倒是红润了些。”
兽炉里烟雾袅袅，满室生香,莲真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低头绣着一方月红色锦帕,锦帕上疏疏落落绣着几支碧绿莲叶，极是活泼,那朵粉荷却还只绣了一半,宝贞坐在底下的小杌子上，也做着针线活，很久,抬开端来,伸手悄悄捶了捶肩膀,俄然道：“传闻，玫朱紫克日失了宠,皇上好久已未曾踏进至爽斋，丽妃却不知使了甚么体例，又重新获得了皇上的宠幸。”
说时很有幸灾乐祸之色，莲真瞅了她一眼：“我已经警告你数次了，你说话不防头的弊端，几时才气改一改？”
皇贵妃缓缓落下一子，轻描淡写的道：“哦，我叫人将她的尸身调了包，运至城外找了个处所下葬了，因一贯事多，忘了奉告你这事。”
皇贵妃一怔，沉默半晌，方开口道：“不是。”
莲真昂首看她，却见她手里把玩着棋子，眼睛盯着棋局，似是在当真思考，莲真几疑她方才并没在说话，过得一下，才低声回道：“没甚么。”
“那么，今后有机遇，把她的棺木运回金陵也就是了。”
莲真有些绝望，嘴唇动了动，终是出口挽留：“你不再坐坐么？”
皇贵妃点点头：“她虽年纪悄悄，但医道高超，并不逊于乃父。”说着将手中的翠玉茶盏放下，转过身来，盘膝坐着，浅笑着道：“你每天呆在这里，也闷得紧了，听闻你也会下棋，我们走上一局如何？”
“瞧小主这话说得，我又不是瞎子，再说了，就瞎子也还能看出来呢。”宝贞对劲的道：“我感觉呀，皇贵妃定不是只看着桑蓉姑姑的面儿才这么对小主好的，小主从小到多数招人疼，招人喜好，分缘儿特好，这回就算被奸人害了，毕竟还是有朱紫来互助的。”
说到此处，颇觉难为情，便不再说下去，皇贵妃语气和缓了很多：“你无需如许。”只觉手中一片温软柔腻，这才惊觉到本身还握着她的手，便缓缓放开：“他日我再来找你下棋。”
“不了。”皇贵妃淡淡的道：“虽说皇上答应我过来看你，但走得太多，不是甚么功德，指不定会惹出甚么风波来。”
“不消了。”皇贵妃喝了一口，又望了望窗户：“本日就到这里吧，我也该走了。”
宝贞瘪了瘪嘴，不幸兮兮的道：“我惹小主不欢畅了，哪还敢去用饭，只好饿着罢了。”
皇贵妃似要伸手拉她，踌躇了一下，手却伸到一边拿起炕桌上的那方锦帕，随口赞道：“这绣活精美工致，想不到你针线上如此在行。”
莲真一怔，唇边笑意垂垂隐去，半晌，方幽幽道：“如果珠蕊此时也陪在这里，同你一起说谈笑笑的，那该多好。”
宝贞望着她，心中高兴：“这两日终究见主子脸上有了些笑容，我也放心好些。”
莲真收回目光，浅笑着道：“劳烦姑姑了，归去替我向皇贵妃说一声，莲真多谢她惦记取。”
桑蓉将东西送到，说是有事，执意不喝茶便仓促告别了。莲真坐在膳桌前，双手托着下巴，怔怔的看着横波安设碗筷，宝贞揭开桑蓉送来的食盒看时，内里却有一碗韭黄鹿肉丝，一碟翡翠黄瓜，不由得大喜，赶紧端到莲真跟前：“这两样新奇东西，小主必定爱吃，皇贵妃想得可真殷勤。”
宝贞道：“如何与我们无关？小主莫非忘了，我们能有本日，可满是拜那玫朱紫所赐，她畴前怀了孩子时，不成一世，能有明天，真是大快民气，老天毕竟还是开眼。”
莲真面庞微红，讷讷的道：“你。。。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没有半点事情可觉得你做的。。。”
皇贵妃呆呆的看着她，面上暴露一丝欣然之色，那双寒如冰雪的眸子，却垂垂生了一抹暖意，有一刹时，她几近生了一种打动，想要伸手却轻触她秀美绝伦的脸庞，终究还是克服了本身，她微微转过脸去，悄悄叹了口气：“我也不晓得。”
皇贵妃道：“可又是为了那叫珠蕊的宫女么？”
莲真俄然抬开端，一双晶莹纯洁的美眸深深的望着她：“你如此费经心机帮我，莫非。。。莫非只是为了桑蓉姑姑么？”
莲真点点头儿：“嗯，也好。”
莲真不知怎的俄然想起那日在后院梅花树下那一抱，耳根有些微微发烫，却若无其事低下头去，持续绣动手中的花儿：“你又晓得了？”
“都是奴婢不好，好好的又勾起小主的悲伤了。”宝贞恨不得抽本身一个嘴巴，正自悔怨，横波却自外挑起锦帘，满面笑容的道：“小主，桑蓉姑姑来了。”
“当然啦，我每次见她比见皇后和丽妃还严峻，她就是不说话儿，悄悄的站在那边，便叫人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宝贞微微歪着头，俄然又道：“皇贵妃对小主倒真的挺好的。”
宝贞伸了伸舌：“我也是听桑蓉姑姑说的。”
莲真抬开端来，正迎上一双透辟的眸子，她起家屈膝请了个安，轻声道：“见过皇贵妃。”
皇贵妃手捧着茶盏，看了莲真一眼，见她本日穿了一件藕荷色的织锦缎袍，如墨玉般的长发只一根羊脂玉簪随便挽了挽，余皆披泻在肩头，似一个尚未出阁养在深闺的斑斓少女，纤巧灵秀，倾世绝尘。她低头喝了一口茶，这才道：“你也坐吧。”
莲真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过了好久才道：“我本来就说了，我下不过你。”
莲真只得轻声安抚她：“我没事，你跟横波一道去吃了罢，我也好一小我悄悄。”宝贞还是踌躇，莲真眼睛看着书：“再不去我可就恼了。”宝贞听如此说，方出去了。
皇贵妃沉默了一下，方道：“她临终时可有甚么遗言么？”
“起来吧。”
莲真仿佛有一丝局促，半晌才轻声道：“李太医来得勤，开了好些滋补保养药。”
“这些都与我们无关，今后内里这些事情，少探听为妙。”
宝贞巴不得她们来了，将刚才的事岔畴昔，便忙接口道：“恰好到午膳的时候了，小主，我去叫小厨房的人将饭菜送来罢。”
莲真笑骂：“尽是胡扯！”
莲真浅浅一笑：“嫔妾棋艺浅薄，若皇贵妃不嫌弃，自当作陪。”
莲真内心一跳，眉梢涌上一丝忧色，方欲站起，想了想又坐下了，作出浑然不知的模样，持续绣着那朵莲花，那手却微微的有些颤抖。宝贞一边挑起帘子让皇贵妃进了阁房，一边悄声道：“娘娘来得恰好，我们小主正悲伤着呢，连午膳也没好生用得。”
莲真见留不住，起家下了炕，在炕沿边跪下，便要替她穿鞋，皇贵妃来不及多想，严峻之下一把拉住她的手，眉心微皱：“你这是干甚么？”
莲真手中针微微一顿，不由自主的向门口望了一眼，轻声道：“她也有两天没来了。”
莲真含泪点头：“没有，她只是提了一句想回金陵，但是，别说人了，只怕连魂也没机遇归去故里了。”
“姑姑请起。”莲真赶紧令宝贞扶起，眼睛却仍望着帘子入迷，桑蓉笑道：“皇贵妃说小主病愈以后无甚胃口，进膳不香，特地让奴婢送了几样菜蔬过来。”
莲真眼中珠泪莹莹，面上却暴露惊诧之色：“她已然被烧化，骸骨无存了。”
皇贵妃微微一笑：“你只是内心藏着事，心机不在那上面罢了。”伸手端起茶来，莲真忙禁止：“茶冷了，我去给你换一杯。”
宝贞嘴角带着一抹笑意，欢欢乐喜的出去了。皇贵妃便在炕上的暗花香色缎坐垫上坐下，莲真亲身去沏了茶来，又捧了一个金色嵌宝石葵花盒来，伸手揭开，内里装满了各色蜜饯。
莲真抿唇一笑：“你畴前很怕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