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指尖袖口一松，那朵墨花跟着白绢一泻落地，小鱼仙倌蓦地转头，望着我的眼盈盈一水间划过一线星光。
我写字的时候，小鱼仙倌一向低头专注瞧动手边红泥小炉上煨着的一壶清茶，袅袅水汽当中不知在想些甚么，一身绢白的衣裳赛过皎月，白得叫人牙痒痒，生出一种恨不能将其玷辱的表情，我遂蘸饱了一笔墨，趁着小鱼仙倌神游之际在那白绢袖口画了朵花。
我欢欢乐喜道：“多谢多谢。”骑鹿可比驾云稳妥多了，便是不慎栽了也好有块肉垫子。
一只大抵不出月余大的小魇兽现下正怯懦伏在小鱼仙倌脚下，圆溜溜的眼睛警悟地瞪着我，我信手变了片白菜叶子，哈腰诱它，“乖乖，来尝尝。”好风俗要从小养起，一概偏食只吞梦魇可不大好，岂料我一片美意这小鹿却不承情，不屑地将头偏在一边，小鱼仙倌笑着触了触它的耳朵，方见那小兽别窜改过甚来，磨蹭两步到我面前，踌躇了一下，视死如归普通将那菜叶囫囵吞入腹中，我嘉许地摸了摸它的头，赞道：“好乖，好乖。”
身后有浅浅暖暖的呼吸模糊拂过我的后颈，“从本日起，我便唤你觅儿，可否？”
小鱼仙倌赠我的小鹿倒也灵巧，亦步亦趋跟着我一起行至栖梧宫，将将要奔至留梓池畔，却闻柳絮深处一个脆脆的声音道：“哪个锦觅？”
石桌上一张宣纸被一只水晶貔貅蒲伏弹压，在夜风当中高低翻飞，不得摆脱，像一只振翅的蝶，我从镇纸下将它挽救出来，拿在手上随便浏览了一番，本来是一纸婚书，下角三枚落款，“太微”二字遒劲有力，“洛霖”二字超脱清奇，最后“润玉”二字行云流水，却透出些许不成言明的峥嵘风骨。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辰光，杯中茶饮尽，我预备起家去添茶，却听身边小鱼仙倌悄悄开口：“润玉清寒，一世与夜为伴，无尊位，少亲朋。倾其统统，不过几只小兽，一宅陋室……他日，锦觅仙子若嫁与我为妻需求受些委曲，如此，锦觅仙子可会嫌弃？”
小鱼仙倌身形必然，少顷，两颊上莫名出现淡淡红晕。
我捏了支细杆紫毫咬着笔头想了想，在底下一笔一划写了本身的名字。
“啊！竟是那绝色精灵！我畴昔瞧见过一回，那长相，真真作孽！阿弥陀佛，幸而她和大殿下定了亲，不然依她那般模样可不知要祸害多少人，我畴昔听洗尘殿里的仙侍说过，二殿下仿佛都几乎被她摆荡了心神。”
此时，听得另一个声音道：“另有哪个锦觅。不就是在栖梧宫随行二殿下摆布将近百年的阿谁书童！”
回顾，小鱼仙倌暖和朝我一笑，面上红云已褪，开口道：“听闻此花又唤月下香，公然都雅，不过我觉得却不及月下霜。”
正预备抽身，凤凰却忽地从我面前回身而出，将我唬了一跳，竟生生将手边的垂柳枝折下一段。
听闻此，另一名仙姑倒抽了口冷气，“了不得了不得，寰谛凤翎但是凤族的至尊之物、护体法器，天后之父懿德公将寰谛凤翎赠送了神魔之战时陨身的神祗萨真人，作殉葬之物以示至尊之礼，天后将随身寰谛凤翎赠送了天帝作为定情之物，二殿下此番……”
我迷惑瞧了瞧周遭，倒没有瞧见有落霜。
“润玉并无甚奇怪神物可赠锦觅仙子，只这梅花魇兽，锦觅仙子若喜好，便让它从今今后与你出入随行，两月后稍稍健硕些，便可做代步坐骑。还望锦觅仙子莫要嫌弃。”
“这便是父帝与仙上订立的细帖。”乌黑的月光散落下来，半途被一片刻薄的芭蕉叶绊了脚，只余一片恍惚的暗影投在小鱼仙倌的脸颊，泛出一种昏黄的暖和，“四千多年前，仙上大婚前一夜所订立，现下还要烦请锦觅仙子补上名讳。”
本日夜里出了天帝的九霄云殿后，小鱼仙倌便邀我前来璇玑宫略坐，说是前些日子我给他的晚香玉已抽芽打苞，不晓得彻夜会不会着花。爹爹只是瞧了瞧我们，并无微词，我便乐呵呵随了小鱼仙倌一并返来了。
夜风过，一阵突如其来的芬芳侵袭鼻端，我顺风瞧去，月色下一朵重瓣晚香玉热烈绽放，淡紫色的花瓣重堆叠叠，将月色都映得几分旖旎。我欣喜呼道：“可算开了！”
璇玑宫同凤凰的栖梧宫大有分歧，白墙黛瓦，简朴低调，除了个看门的小仙侍和一群不会说话的梅花魇兽，连个多余的人影都没有，夜色当中喧闹一片。
我复又蹲下，持重问他：“我们何时双修？”
我气定神闲地心中忿忿然一遭，我一无杀人，二无放火，怎地就祸害人了？
“好说，好说。”我捏了紫毫连连点头。
我看了看凤凰的面色，讷讷将手上的柳枝塞入魇兽的口中，佯装喂食，哄它，“你乖，你乖。”
待他回神时，木已成舟，我朝他眨了眨眼。小鱼仙倌噙笑看了看袖口，倒不活力，给我倒了杯茶，温言道：“这花新奇活泼得很，润玉倒有很多这般单调衣裳，今后还要烦请锦觅仙子都与我添上些许色彩。”小鱼仙倌公然好脾气。
我转头，但见小鱼仙倌仍旧保持方才的模样凝睇着那株晚香玉，专注的模样仿佛刚才说话的并不是他，只是那画了花的袖口却被他攥在手中，指尖染了些许墨色。
那小乖乖生硬在我身边卧下，肚子抽了抽，打了个白菜嗝。
三四青竹梗，两畦芭蕉叶，一挂草籽帘。不想这璇玑宫的后院只不过比我那水镜当中的院落大上一半罢了，我呼了口气，拉过一只竹凳倚了山墙坐下来。
有人冷酷一咳，二位正热烈切磋的仙姑戛但是止，听得二人恭恭敬敬道：“见过二殿下。”
小鱼仙倌既问了，我不免当真衡量了一番，听闻凡是女子到了必然年纪都是要嫁人的，既是这般，嫁谁不是嫁，不若嫁给小鱼仙倌倒还熟门熟路，况，夜神灵力高强，今后一起双修定能长进很多，身外之物怎比灵力首要，遂回道：“不嫌弃。”
夜里，宿在水神爹爹的洛湘府，一夜好眠，日上三竿方才起家。梳头时顺手将凤凰的翎羽往头上一簪，方才记起昨日凤凰命我本日辰时去留梓池畔寻他，心中一惊，掐了掐时候，已巳时将尽，可了不得！我惶惑起家就往栖梧宫赶。
“提及二殿下，我昨日可巧闻声了桩事，传闻二殿下将寰谛凤翎送给了锦觅。”
身后传来一阵轻悄的脚步声，小鱼仙倌亦在我身边蹲了下来，细细看着那花，冷静无语。
竟是凤凰，听得二位仙姑与凤凰礼数全面酬酢一番后退去，我站在柳林中踌躇了一下，据声音辨认，凤凰仿佛表情不好，不若我还是归去的好，避开这风头。
嗳？仿佛闻声有人唤我，遂停了脚步往声音来处去。
我心不在焉道：“天然能够。”
我又撸了撸它后颈上的短毛，端了茶水在园子中心那株晚香玉旁蹲了下来，这花虽是打了朵儿，等了这大半夜却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不肯痛痛快快翻开，非常地不给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