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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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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一样容颜,一样打扮,就如一对仙女普通,朝着众位端端方正拜了两拜,把讨 吃鬼与耍碗鬼喜的满心发痒,无有抓处,目不转睛得看。部下丫头抬过八仙桌来,讨吃 鬼、要碗鬼仍然上坐,欺诈鬼、丢谎鬼仍然相陪,两个姐儿打横,低达鬼叙着桌角。又 将大盘大碗掇将上来,不过是鸡鱼果品、海味肉菜之类。世人在这里猜拳打马的吃酒, 那倾圮鬼单独一个儿往下边房里坐去了。丢谎鬼道:“二位姐姐何不清歌一曲,与二位 大爷劝酒。”那倾人城拍着节儿唱了一个《黄莺儿》,唱道:

博具有神财摄去,烟花无底钞空投。

诗曰:

一顶帽随方就圆,两只鞋露后这前。遍体琉璃,只怕那拾碎的针钩搭去。浑身秽气, 还愁着换粪的马桶掏来。拿不得轻,掇不得重,从小儿培植成现世活宝。论不得文,讲 不得武,到大来修炼为奇怪东西。恰是:慢说海船钉子广,拔去船钉尽洞穴。

这首诗为何作起,只因人生活着,千方百计挣下财帛,厥后不肖子孙定要弄个罄尽。 所之前人说得好来:吝啬揝财,必生败家之子。这两句话,便是从古至今铁板不易之理, 唯有司马温公看得透辟,说道:“积金以遗子孙,子孙一定能守。积书以遗子孙,子孙 一定能读。不如积阴骘于冥冥当中,觉得子孙悠长之计。”若大家都学司马温公做,世 人再无肮脏细心了。怎奈学司马温公得偏少,学肮脏细心的偏多,天然那败家之子也就 无数了。怎见得?肮脏鬼与细心鬼,一家生下一个儿子,俱与乃翁大相悬绝。自从乃父 身后,他们就学起汉武帝来了,狭小汉家法度,诸事俱要豪华,又随一堆帮闲的朋友, 非嫖即赌,顿时弄的罄尽。固然弄了很多东西,却也落下两个美号,那肮脏鬼的儿子叫 做讨吃鬼,那细心鬼的儿子叫做耍碗鬼。此是大抵,且容鄙人细细说来。却说钟馗见急 赖鬼变了乌龟,带领兵又往别处去了。这讨吃鬼探听着钟馗已去,放心乐意在家里受用, 只是见那房舍安排俱不称意,反将他父亲骂道:“老看财,空有家资,却无见地。人生 活着,能有几日,何不穿他些,吃他些,使他些,也算做人一场。如何尽管用,本日死 了,你为甚不带去了,遗下这些东西累我。我也是个有才调的,岂肯叫他累住?”正打 算之际,只见一个媒人领着一个后生出去,那后生如何模样:

为后攒眉日夜忧,金银唯恐不山丘。

低达鬼进的门来,扑地磕下头去。讨吃鬼道:“不消施礼,请坐了罢。”低达鬼再 三谦让多时,才在椅子边上坐了,听讨吃鬼叫了一声,就赶紧跪下道:“大爷有何分 付?”讨吃鬼道:“我因气候酷热,要去快哉亭上乘凉,要你陪俺。此后你也不成如许 过谦,只要陪得大爷受用罢了。”低达鬼赶紧打恭道:“大爷分付的是。”因而整了一 桌划一饭,都是山珍海味,龙肝凤髓之数。抱了两坛酒,骑了高头俊马,玉勒金鞍,竟 到快哉亭上来了。只见快哉亭上早有一伙人在那边喝酒。你道是谁?本来是细心鬼儿子 耍碗鬼,同了两个知心朋友,一个叫做欺诈鬼,一个叫做丢谎鬼。那要碗鬼自从细心鬼 身后,他的苦衷与讨吃鬼一样,也甚是痛恨。他的父亲不会做人,以是他就改了当日制 度,每日只是赌饮取乐。本日正在这亭子上受用,讨吃鬼瞥见,恐他计不共戴天之仇, 心下迟疑。谁想他度量宽宏,不怀旧恶,赶紧走下亭子来,迎着讨吃鬼道:“长兄也来 此作乐乎?弟久已要负荆请罪,唯恐长兄不容。本日幸会于此,实出望外也。再不消题 起老狗才,只因他们反目,所乃至我弟兄参商。”说罢,让到亭子上来。讨吃鬼也未免 说了几句亲热套话,与众罗圈作揖。相互俱问大号,讨吃鬼与要碗鬼相互让席,欺诈鬼 道:“我说你两家合了席,岂不热烈。”低达鬼道:“妙哉,妙哉,我小子左之右之, 无不宜之矣。”端的两家合席而坐,讨吃鬼居左,耍碗鬼居右,欺诈鬼、丢谎鬼对陪, 低达鬼打横,倾圮鬼执壶斟酒。喝酒中间,又提及先人当日刻薄,没见天日,如果我等, 这亭子上不知欢愉几百场了。欺诈鬼道:“现在这些话也不消题起,放着面前风景多么 畅快,二位大爷尽管讲他如何,我们王十九且喝酒。”因而满斟一杯,奉与讨吃鬼,叫 他行令。讨吃鬼道:“实告你,我酒虽会吃,却不晓行甚么令。你就替我行罢。”欺诈 鬼又让耍碗鬼,要碗鬼也是如此说。你道倒是为何?只因他两家从不宴客,以是他两人 都未曾见过行令。欺诈鬼道:“也罢,我替大爷行起。”因而拿过骰盆,说道:“要念 个风花雪月梅柳的词儿,如念错了,罚一大杯。”世人俱求申明些,我们好遵令。那诓 骗鬼拿着骰子说道:“对月还须自酌,东风到处皆然。东摇西拽柳绿绵,花满河阳一县。 梅开香闻十里,雪花乱扑琼筵。念差道错定行参,不罚大杯不算。”掷下去,却好是个 么。欺诈鬼满斟一杯,递与讨吃鬼。讨吃鬼道:“这是为何?”欺诈鬼道:“令是小人 替行酒,大爷吃。”讨吃鬼吃了,就该要碗鬼道:“南无爷,这坑了小弟命了,你再说 一遍。”欺诈鬼只得又说一遍,那耍碗鬼还念错了两句,掷下个四,大师都斟了,耍碗 鬼还罚了大杯。就该欺诈鬼掷了。丢谎鬼道:“你已掷过,如何又掷?”欺诈鬼道: “此大爷的令,我不过替大爷行罢了。我敢不遵令?”因而拿起骰子,掷出个六点,诓 骗鬼天然明白,举起杯敬了讨吃鬼一杯,又与丢谎鬼一杯。丢谎鬼道:“这是为何?” 欺诈鬼道:“令是雪花扑琼筵,我以是乱扑起来。”那低达鬼道:“如何就扑不到我这 里来,尽管叫我干着。”欺诈鬼也就赏了他一杯,转过杯来,就该丢谎鬼掷出个二,他 满席都斟起来。欺诈鬼请罚一大缸。丢谎鬼道:“我遵令,如何罚我?令是东风到处皆 然,不该大师都吃么?”欺诈鬼道:“你不晓得,要依点数来。骰掷二点,你只敬两家 就是了。”丢谎鬼只得受罚,扫尾就该低达鬼掷了,他满望要掷个么或四,吃杯酒儿。 不想掷出个三来,只得高低斟起,甚是难过。乘众不备,竟将一壶酒嘴对嘴一气儿偷吃 了。且说大师正吃的利落,而红日已沉西矣。讨吃鬼道:“我们正在欢畅之际,又早黄 昏了,怎得有个好地点,我们能够过得夜,大师乐一个彻夜方妙。”欺诈鬼道:这有何 难,此处到柳金娘家不远,我们何不就住他家去。”耍碗鬼道:“柳金娘是个甚么人? 我们能够去的。”欺诈鬼道:“大爷不知么,这柳金娘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取名倾人城, 一个取名倾人国,俱有羞花闭月之貌,沉鱼落雁之容。大爷何不相与,相与不枉到此一 游。”讨吃鬼听了此言。不觉身麻了半边,说道:“我们就快些去来。”因而一行人都 离了快哉亭上,往前急走。走未几时,前边一个大镇,讨吃鬼道:“这是甚么去处?” 欺诈鬼道:“这此叫做烟花寨。”世人上的寨来,又见一个大坑,上有独木小桥,讨吃 鬼又问道:“这是甚么原因?”“这叫做有钱桥,老是有钱的许你来瞧,无钱的不准你 来瞧的意义。二位大爷是有钱的,尽管瞧无妨。”二人满心欢乐。到柳金娘家门首,诓 骗鬼高叫道:“柳妈妈在家么?”那柳金娘应着开了门,欺诈鬼引着众位出去。柳金娘 道:“众位老爷面熟的紧。”欺诈鬼道:“是我们的新朋友,他两个俱有万贯家财,今 日专来访你家两个令爱。福星到临,你还这等慢待。”柳金娘闻听,喜的屁沸水流,忙 让到家中,坐在上房。只见排设的甚是划一,上面供奉的他的白眉神,中间一张方桌, 八把漆椅,两边钢炉古画,极其清酒。世人顺次坐下,斯须就是一道果仁泡茶。柳金娘 赶紧催得他两个女儿出来,公然生的仙颜,但见:

斩鬼传

“两朋友,我爱你的身材儿俏,还爱你打扮的忒煞风骚,更爱你唱的曲儿天然妙。 一个儿如莺啭,一个儿似燕娇。听了你的声音,乖乖委实唱的好。”

满面东风和蔼,弯着腰从不敢伸,掇着肩那能得直?未语先看人,一双眼盯着大爷 之腹。身欲坚而却像针,足欲行而唯恐有石。见了酒不知有命,逢着肉只愁无腹,叫投 东不敢西,惟取欢心。不避风,那怕雨,岂惮繁忙?更有般绝妙处;劝老爷莫带草纸, 他说道:不打紧,有小人能够舔腚,恐草低揩破屁眼。

欺诈鬼问道:“此位是谁?”湾人锅道:“他在俺隔壁居住,脾气好赌,甚是公道, 将万贯产业弄了大半,人反送他一个大号叫做输杀鬼。”丢谎鬼道:“这是十八个铜钱 摆两行。”输杀鬼道:“此话怎讲?”丢谎鬼道:“久闻,久闻。”欺诈鬼道:“止三 小我还耍不起,再有一家才好。”湾人锅去未几时,又唤将一个来。此人好生的历害。 怎见的:

花梨床来自两广,描金柜出自苏杭。桃红柳绿,衣架上满堆衣裳。花缎春绸,炕床 顶高增褥被。梳头匣细描着西湖景色,匀面镜生铸就东海螭纹。更有瓶桂花油暗香扑鼻, 另有区红绫马骚气逐鼻。恰是:姐儿出尽百般丑,杀了很多洒金人。

且说他两个,每人本有万贯家财,这因在柳金娘家时,要在婊子面前做面子,输下 的赌账,不等回家就着人取去,对着婊子与了世人,世人俱各自送回家去。此时这五千 两银子便是倾囊而出的。因而一面包封银子,一面令人去雇牲口,装成驮,营待欺诈鬼 与丢谎鬼酒饭,千叮万嘱的打建议程去了。他二人就当起官样来,走步大摇大摆,说话 时年兄长、年兄短,觉得顶只纱帽指日就在头上。不想等了三四个月,并无音信。家中 没了银子,凡事垂垂冷落起来。一日正在迷惑之际,丢谎鬼来,却好耍碗鬼也在讨吃鬼 家,二人忙问端的。丢谎鬼道:“谁要事不刚巧,方才遇着朱泚反叛,我们商讨且回家 来再处。不要路上撞着贼兵,银子抢去,欺诈鬼也叫杀了,唯有小人逃得性命返来。今 日相见,实是再世人了。”这两个败子一闻此言,气的大呼一声,口出鲜血,颠仆在地, 不省人事。丢谎鬼跳起来,一溜烟走了。你说他往那边去了?本来他与欺诈鬼作成骗局, 将银子驼的走了两程不止,寻了脚家一个不是,打发开又另雇了骡子,改路又往南京去 了。却有朱泚反叛的动静,他们不敢走,就且住在那店中。此时能够解缆,他返来虽安 顿家小,端端得在两个败于跟前丢上这等个大谎,还是赶去与欺诈鬼均分了银子,都往 南边做买卖去了。这两个败子死了半日,复苏过来,无可撒恶去处,却好倾圮鬼出去讲: “家中没米做饭,拿小钱来,小的去朵。”讨吃鬼道:“钱在那边,这个米籴不成。” 倾圮鬼道:“没钱籴米,莫非该饿着么?”讨吃鬼正在气恼头上,见他说了这两句言话, 拿起棍来照头就打。不料将倾圮鬼才打死了。耍碗鬼道:“摆布此等风景,你又弄下个 性命,该如那边?”讨吃鬼呆了一会,说道:“幸的低达鬼见我们穷了,他又往别处低 达去了。若在时瞥见,便难讳饰。现在止我兄弟二人筹议体例。”要碗鬼想了想:“只 说他是霍乱病死了,与他买上个薄皮棺材装上了,又没有人主,只遮过街坊邻里耳目便 了。”讨吃鬼道:“我这时那有钱买棺材?只好拿席子卷罢。”耍碗鬼道:“不好。席 子卷上暴露这个打伤的头来,反不妙。不如我们将他抬在后园那眼倾圮了的枯井里边, 交他一总倾圮去罢。人问时,只说他逃了。”因而依计而行。看官们着眼,这就是倾圮 鬼的个下落。再说这两个败子日穷一日,把屋子也卖了,讨吃鬼方才落下一条棍,耍碗 鬼落下一个碗,二人叹道:“还是先人们好,遗下这两件东西,不然我们岂不大失脚?” 因而讨吃鬼提了棍,耍碗鬼拿了碗,才做起本分买卖来了。

第五回 忘父仇偏成莫逆 求官做反失家私

学会讨吃,好儿也赚百文钱。

黑参参的头儿,白浓浓的脸儿,细弯弯的眉儿,尖翘翘的足儿,直掇掇的身子儿。 上穿的藕合细罗衫儿,下穿戴水白广纱裙儿。

把世人都笑了,轮着丢谎鬼唱。丢谎鬼道:“我不会唱,说个笑话儿罢。一家兄弟 两个,同做买卖。哥哥拿了一千两银子南京买货会,看着个绝色的姐儿,他就嫖去,将 一千两银子嫖的罄尽,回不得故乡了。那姐儿念相契之情,与他立起个堂子,将他供奉 在内里,只说他是个毛神,凡有客来嫖,先要祭他。他兄弟不见他回家,又拿一百两银 子去寻他哥子。不想追随不着,却寻着个姐儿,也就要嫖。姐儿道:‘我家有个毛神, 甚是灵验,凡是客来,都要祭他。’因而清算祭品,正祭间,他见是他兄弟,赶紧跳出 来道:‘兄弟,你拿多少银子来嫖?’他兄弟说是一百两,他哥道:‘快归去。我拿得 一千两银子,嫖成个毛神,你拿得一百两,只好做个毛毯。’”说罢,跪在地下道: “小人讲错了。”欺诈鬼道:“大爷们不别计算,你有的尽管说。”丢谎鬼道:“我还 有一个嫖娼的笑话儿说了罢。”又说道:“一个丰年纪的,他年纪虽高,春情不减,还 要嫖嫖。怎奈他阳物比皮软,不能入炉。他就生了一计,将篱边的蔑悄悄挈了出来。那 姐儿嫌刺的疼,说道:‘你只叫正身来罢,我不喜好这些帮客。’”把众鬼说的大笑。 低达鬼道:“你获咎了二位大爷,又要把我们拉下水去。”丢谎鬼道:“你不要说我, 且看你有甚本领与大爷们劝酒。”低达鬼道:“我但凭二位贤姐分付,交俺如何俺就怎 么。”倾人城道:“我要你学个驴喊。”那低达鬼就喊了两声,倾人城道:“不美,不 美!要你跪在地下,就如驴普通的模样大喊三声方算。”低达鬼道:“这有何难?”连 忙跪下,高叫三声,把世人笑了个不了。低达鬼奉与倾人城一杯酒,又斟一杯奉与倾人 国。倾人国道:“你要我吃你这杯酒,除非你跪下顶在头上,叫声亲亲嫡嫡的娘,说 ‘吃了儿子这杯酒吧’,我方肯吃。”低达鬼道:“死不了人。”端的顶杯酒跪在地下, 叫道:“我的亲亲嫡嫡的娘儿,你吃了儿子这杯酒吧!”那倾人国笑着道:“好一个孝 顺的儿子。”因而取来吃了。世人道:“夜深了,我们告了躲避罢。”这两个败子此时 也恨不的教人散去,遂拉了欺诈鬼走到门外道:“这桩事俺们都不在行,还要求你指 教。”欺诈鬼道:“这有甚难处,只要舍的银子就面子了。”二人领了这个大教,就立 起挥金如土的志气来。世人都到外边睡去了,这讨吃鬼携了倾人城的手,耍碗鬼携了倾 人国的手,各自进卧房来。那卧房中:

讨吃鬼问道:“这小厮是那边来的?”媒人道:“闻的宅上少人使唤,端引他来。 他产业初也是富朱紫家,只因从小娇养,没有读书。及至他父亲身后,学了一身本领, 又会喝酒,又会嫖娼,至于钻狗洞,跳墙头,这些都是他的本领。东不管,西不管,又 好吃来又好喝,又好穿。且脾气又歉逊,又极有去处。老友送他一个花名叫做倾圮鬼。 他现在没何如,要投在人家使唤,问了几处都不承揽。闻的宅上今用人了,以是领来爷 尽管留下,包管诸事称心。”讨吃鬼心下想道:“我正要这等一小我,来的恰好。”于 是写了一张投身文契,赏了媒人十两银子,那媒人欢天喜地去了。这讨吃鬼向倾圮鬼道: “连日暑气炎炎,那边有甚么乘凉去处才好。”倾圮鬼道:“大爷要乘凉不难,离此十 里之遥,有座快哉亭,那亭子前面是水,水中满栽着莲花,沿堤都是杨柳,遮的亭子上 一点日色也是无有,且是干净非常。坐在那上边,耳畔黄鹏巧啭,面前荷香扑鼻。风过 处,香波滚滚,日来时,杨柳筛金。绝好乘凉之地,大爷何不一往?”讨吃鬼道:“如 此地点,天然要去。只是我一人坐在那边,也无滋味,你又是我部下人,陪不得我。” 倾圮鬼道:“有小人一个相知,极会趋奉。当时趋奉的小人甚是喜好,小人赠了他一个 号,叫做低达鬼。大爷要人陪,此人唤他来如何?”讨吃鬼道:“你快唤去。”倾圮鬼 去未几时,公然唤来低达鬼来了。只见他: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册分化。

“巫山梦正劳,听柴门有客敲。窗前淡整梨花貌,鸳衾暂抛,春情又挑。当筵不吝 歌喉妙,缠头频解,方是少年豪。”

只输的房地老婆都卖尽,

早知本日成冰雪,应悔当年作马牛。

乃翁未瞑愁儿月,孝子能凶报父仇。

公然词出才子丁,端的有绕梁之声。世人夸之不尽,说道:“这位贤姐这等人才, 这等妙音,若非二位大爷有福,怎能消受的起?”因而又叫倾人国唱。倾人国便续前腔, 也唱一曲道:

落了个赤腚无膫打响铁。

风葫芦帽歪顶头上,双尖靴踏倒后跟。风葫芦帽脑油二分厚,双尖鞋儿尘垢有半斤。 手瓶便条拖着地,褐衫不扣常畅怀。行走时左扭右捏,尽他挑调;说话处牙尖舌快,自 觉奇能。耍钱时端的公道,输多少总不红面。只见脸又大又招风,真恰是卖地祖宗。

二人向来未见这等安排妆饰,喜的心花喜开,就如那刘晨、阮肇误入露台的普通, 又像那猪八戒到了那西方极乐天下普通,当下昂首不知凹凸,低头忘了故里。丫环来脱 靴,先赏了五两银子,丫环叩赏,欢天喜地而去。他二人比那当日入洞房分外受了心机。 这两个姐儿见那二人脱手大样,枕上各式阿谀,若不是存亡簿上不该死,几乎儿连命都 丢了。讨吃鬼与要碗鬼各入卧房不提。且说这丢谎鬼与欺诈鬼、低达鬼说道:“二位大 爷已入卧房去,你我必须个散心解梦得才好。”低达鬼道:“有了做的了。我见那些骨 头还未啃尽,我再溜溜搓搓,一者不成惜东西,二来又解心焦。”低达鬼遂啃骨头去了。 他们说独不见倾圮鬼那边去了。因而寻在后园里,鱼池边有个滋泥塘子,他因气候酷热, 又吃上了酒,浑身发热,倾圮鬼遂躺在滋泥里边不起家了。丢谎鬼与欺诈鬼道:“他们 都有些做的,你我如何睡的着?不如唤柳妈妈来,问他那边有赌场,我们去顽钱如何?” 遂唤出柳金娘来就问。柳金娘道:“此处河湾里有一诱人街骗局巷湾人锅家常开赌场, 大爷们要顽钱那边去。”丢谎鬼道:“好个绕蹊名字,如何叫做湾人锅?”柳金娘道: “提及这个名字,有个原因。此人姓任,自幼不务正道,每日打赌,将产业弄尽。厥后 学一个抽头放梢的败落户,他家止有三间房,乃是个一堂两屋。一面厢是儿媳的屋子, 一面厢就开赌场。他儿子又长不在家。”欺诈鬼道:“在外做甚?”柳金娘道:“卖镟 货哩。”欺诈鬼道:“他就会镟么?”柳金娘道:“他打着个会镟的伴计,他不过跟着 人家瞎镟哩。那一夜要至半夜,世人散了,止有个叫做甚么输杀鬼未曾走了。湾人锅出 外边解手去了,返来时输杀鬼与他媳妇睡哩,遂打闹起来,轰动邻右,问其根由,世人 说道:‘半夜半夜,留下个光棍在家,是本身错了。哑子吃黄柏,苦在肚里罢。’说的 湾人锅又羞又气,投井而死。世人凑急打捞起来,浑身衣服都湿成了一个水蛋了。幸喜 没死了,止跌折脖子骨,厥后长成个锅子。因他住在河湾,又是个锅子,故叫湾人锅。 至此今后,就扯破脸,又添上这么一桩买卖。”二人闻声,甚是欢乐,欣但是去。过了 诱人街骗局巷,公然三间屋,拍推开两扇柴门,二人出来。湾人锅一见,甚是欢乐。二 人坐下,言道:“俺们要顽钱,可有顽家么?”话犹未了,从外进一人,但见:

一日正在街上讨吃,听的后边高高叫了一声。二人转头看时,急赖鬼的儿子起名叫 做叫街鬼,讨吃鬼问道:“老兄为何也做这个买卖?”叫街鬼道:“这因先父惟凭急赖, 没有挣下东西,所遗些小薄产,都被人家拆算去了。小弟没何如,学会这个本领,道也 安逸安闲。二位是便利得,为甚半年多不见?如何也就如此?”二人道:“不消提起。” 因将前事诉了一遍,道:“我们是磨难朋友了,且又是父交子往的,我们益发结拜了, 也好相互搀扶。”说的投机,便同到地盘庙中,相磕了几个头,结拜成弟兄公然恩爱异 常,日则同食,夜则同宿,到不像那同胞弟兄们参商的不像样。一日都往天王庙中闲坐, 忽有一人慌镇静张的来讲道:“快躲躲,钟馗又来了。”他三人吃了一惊,说道:“他 已走了多日,如何本日又来了?”那人道:“你们不知。前去了真山,有个假鬼,本领 非常短长,行事如捕风捉影,说话皆遮天盖地,与钟馗大战几场,被钟馗斩了。斩了回 来,路上又遇着低达鬼。不想这低达鬼不济的很,钟馗将他拿住,他就唬的满口胡说, 竟将三位招出来。钟馗将他罚与阴兵们吮疽舔痔了,现在又寻三位来。我是地溜鬼,专 来报信。”说毕去了。他三个方在疑信之际,只听得号角连天,已将大王庙围了。叫街 鬼道:“此事无可何如,只得与他对阵。我在这里号令,你两个上阵。”当时讨吃鬼拿 上狗棍,扑上前来。钟馗大喝一声,如山崩地塌之状吓得那讨吃鬼骨软节麻,丢了棍, 往回飞跑。钟馗赶来,耍碗鬼接住,举起碗来向钟馗劈面剁去,希冀要一碗打死,被钟 尴宝剑一架,可法一声清脆,将碗打得粉碎。耍碗鬼道:“罢了,罢了,把用饭的家伙 也打了,还不投降,更待何时?”因而三个一齐跪倒,哀告道:“小的们原是好人家儿 子,只因不守本分,弄的穷了,没何如干只心机,叫人起下些鬼号,望老爷饶命,小的 们非甘心做如许鬼的。”钟馗道:“不守本分便是匪类了,要你们何用?”三人又哀告 道:“这也不尽是小的们的不是,只因祖父们吝啬的怪吝,急赖的急赖,肮脏的肮脏, 细心的细心,以是积作下小的们,老爷岂不闻吝啬咎财必生败家之子,急赖东西不昌隆 么?”钟馗哈哈大笑道:“据汝等说来也有理,但只游手好闲,不是常法。”因而每人 打了四十棍,以戒将来。又每人赏了一百文钱,以怜贫苦。三人见钟馗奖惩清楚,心中 感服,改过改过去了。这恰是:

颊似猴腮,鼻如鹰嘴。一副脸通无赤色,十个指却像铜钩。宁肯我负人,莫交人负 我。奇才得自曹操,既己食其肉,还要吸其髓;妙术受于狐精,一点知己,离阴司早已 丢下。百般计算,出娘胎敢不捎来?要知此物名和姓,四海皆称抠掐鬼。

世人都道:“妙!妙!妙!又新奇,又切题,实是难为贤姐了。”讨吃鬼道:“你 们难为了二人唱了,你们何不也唱一个儿回敬?”欺诈鬼道:“不打紧,我有一个《打 枣杆儿》,唱与他们罢。”因而劈面拍动手,一面唱道:

且说讨吃鬼与要碗鬼在柳金娘家住了半月不足。二鬼家私已去了大半。那日俄然来 了一个相公,跟着很多家人,乃是本府贾大爷的公子。欺诈鬼扯着他二人,同人都溜将 出来,道:“他来,我们存扎不得了,走罢。”二人无何如,只得归去。讨吃鬼将世人 留下,家里坐定,心中好不气恼,对要碗鬼道:“他们仕进的人家这等权势,我们没前 程的难过,如果我大小有个出息,这会子也还要那边陪他坐哩。即使将婊子让与他,我 们也不至于这等没面子往回走。”耍碗鬼叹了一口气,不出声。欺诈鬼便乘机道:“大 爷们要有出息也不难,拿几千两银子来,小人效力,替大爷们去长安办理,说止要出息, 就像他公子和父子,做个黄堂知府也是轻易的。当时做个官,挣几十万两回家来,要嫖 就嫖,要赌就赌,谁敢说个不字?”要碗鬼道:“官也这等轻易做么?”丢谎鬼接住道: “这有何难?现在朝廷中,做宰相用事的是李林甫,极贪贿赂。只要投在他门下,当下 就有官做。只怕大爷们舍不的银子哩。若舍的时,小人帮扶上俺诓将去,这官要安妥。” 这一席话,说的二人兴头起来道:“立见不知要多少银子?”欺诈鬼与丢慌鬼眼色,丢 谎就不出声,那欺诈用心筹算了一会,又吸溜了一声,说道:“二位大爷要仕进员,轻 可也得凑万金,少了不济事。”讨吃鬼拉出要碗鬼来,背后里筹议了一会,出去安住诓 骗鬼与丢谎鬼,交低达鬼陪坐,他两个凑办银子去了。盖是想仕进的心急,就要当日打 建议程的意义。

“果是少年豪,缠头巾不住抛,令媛常买才子笑。心骚意骚魂劳,梦劳,风骚不准 人晓得。问儿曹,闲愁多少,好去上眉梢。”

这是湾人锅勾来一人,名呼抠掐鬼。此人善能抠么坐六四。坐下就耍起来。输杀鬼 一夜输了百八十串。至此今后,欺诈鬼和丢谎鬼白日陪着讨吃鬼、耍碗鬼嫖,夜晚间来 此打赌。不觉数夜,输杀鬼将房屋、地盘、老婆、一双后代俱卖的输了。一夜四个又到 此处,输杀鬼道:“我们本日是要赊账了。”欺诈鬼道:“我们俱客对客耍钱,胜负现 耍,俺们不要赊账。”输杀鬼道:“我家房地俱卖尽了,另有一菜园子,里边我着都是 没扎果。我若输了,明日将园子卖上清债。”因而四家又要起来。输杀鬼脾气各别,赢 了时就不起家了,人家不耍了,他扯住又耍,等输下些才调休,因而输下很多赊账。丢 谎鬼与欺诈鬼悄悄说道:“你看输杀鬼阿谁风景,那边有钱与咱,待弟丢上个谎,将抠 掐鬼的衣服骗上,咱走罢。”因而丢谎鬼与抠掐鬼道:“我见老兄的衣服时行,弟有朋 友访去,借来穿穿如何?”抠掐鬼道:“咱相与半月,借去何妨?”丢、诓二鬼拿上衣 服,用心又饮了些酒,未及天明去了。未几一时慌镇静张返来,说道:“喝酒误事,将 老兄衣服丢了,这该如何?”抠掐鬼道:“你丢了得陪我。”欺诈鬼道:“就陪罢,可 值多少?”抠掐鬼暗道:“本不值三两,”却说道:“值五两。”丢谎鬼道:“我们相 与要紧,不管他罢,将俺们赢下的八两银子你都要去罢,权当俺莫赢下。”抠掐鬼道: “就是如许。”因而丢、诓二鬼去了。抠掐鬼不管输杀鬼有无,当下抠住就要。输杀鬼 道:“我那边有个园子,我输的没扎果了,不与了。”抠掐鬼大怒道:“皮儿草儿都是 钱。”遂将输杀鬼的浑身衣裳,连裤子尽都脱了。抠掐鬼算来不敷,输杀鬼亦怒道: “再无别物,止有一根精屁,你要拿去。”抠掐鬼大怒:“就是精屁也是要的。”输杀 鬼愤怒不过,见窗台放着把剃刀,拿在手,咬住牙,圪嘇一声割将下来,大呼道:“今 日才输了个赤腚无膫,连精屁也落下。”一阵发昏,颠仆在地。唬的个抠掐鬼跑的如飞 去了。自古道:“人不动心难为死。空了半个时候,方才哼哼过来。湾人锅没何如,养 了半月不足才好些。说道:“我见你这模样,要钱人也不要了,刻苦你又不会刻苦,咱 这里不成寺上贫乏小我伐鼓敲钟,你往那边敲钟去罢。”输杀鬼没何如,往不成寺上赤 腚打响铁去了。这恰是:

费尽家资,阿翁枉作千年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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