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东厂
暮色渐袭，秋风徐来，丹枫如火，红色的纱帘被悄悄撩开，十七岁的长宁长公主嫁衣华丽，金流苏下的红唇素净，露在袖口外的一双素手莹白如玉。
萧长宁一闻声‘洞房’二字，浑身一颤抖，紧紧攥住萧桓的手，求救似的望着他：洞房？谁能来奉告她，寺人要如何洞房！？
最后一句话，萧长宁将声音压得极低，恐怕被甚么探子听到似的，嘀咕道：“留在宫中只会被折腾得生不如死，嫁去东厂，亦是一死。摆布难逃一死，我想清楚了，死哪都一样，两害取其轻，起码嫁给沈玹另有一线朝气。”
“厂督大人，夫人已给您接过来了。”方无镜娇媚一笑，嗤道，“就是有些怯懦，不敢见人。”
外头喜乐声声，屋内哀嚎阵阵，几个陪嫁的宫婢绝望地捧着红绸缎，缩在墙角捧首痛哭，明显办的是丧事，却比丧事还令民气酸。
街上看热烈的人很多，但没一小我喝彩号令，统统人都面带怜悯，更有甚者，怜香惜玉的公子们悄悄在臂上扎了白布条，祭奠这位即将香消玉殒的长公主。
跟着一声唱喏，数人簇拥着身穿玄底紫纹对襟大袖礼衣的梁太后入场，总算突破了洗碧宫诡异的僵局。
“还请太后娘娘勿怪，提督大人日理万机，委实抽不开身。”面对梁太后阴沉的目光，方无镜笑得风情万种，“再说了，若没有提督大人日夜劳累，太后娘娘又怎会过得如此安逸津润呢？”
秋红话还未说完，萧长宁便闻声满东厂的寺人齐刷刷下跪，用宦官特有的锋利嗓音道：“拜见提督大人！”
话音刚落，便见二十余名东厂寺人鱼贯而入，摆列两旁，皆是身穿褐衣，头戴圆帽，脚踏皂靴，佩刀带剑，既阴柔又威风。
光是几个部下前来，便将洗碧宫高低吓得肝胆俱裂，如果沈玹真身上阵，还指不定是如何一番腥风血雨呢！
虎魄被扰了清梦，伸了个懒腰，不满地‘喵’了声。
不稍半晌，司礼监的寺人端着拂尘来报，说：“长宁长公主殿下，东厂的公公们来接亲了，您若筹办安妥了，便随咱家上轿出宫。”
何况，作为有史以来第一名被送给寺人当老婆的公主，她也算是‘名垂千古’了，不亏。
洗碧宫的抽泣声跟比赛似的，一声赛比一声高。萧长宁在披麻带孝的白衣上套上嫣红的婚服，戴上凤冠，额前一排金流苏垂下，将视野遮挡得恍惚非常。
小天子吓得缩了缩脖子，几口将嘴中的梨块咽下，小声问：“太后真会对你脱手么？你但是位长公主。”
萧长宁向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狗！通体黑毛，爪子锋利，体型足以与苍狼媲美！此时正正用幽绿的眼睛虎视眈眈地打量着新来的女仆人……
虎魄不知以是地‘喵’了一声，眯眼打盹。
罢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萧长宁深吸一口气，死力稳住心境，对泪眼汪汪的两个宫婢道：“把眼泪擦擦，扶本宫下车。”
“见过太后娘娘。”方无镜领着世人行了礼当作照面，随即挥手道，“吉时已到，请长公主殿下上车出发，提督大人还在东厂等着洞房呢。”
“嘘！这话如果让太后晓得，你就死定了！”
接着，她浑身一僵。
“嘘！东厂番子无处不在，说话谨慎些！”
“不幸哟，如花似玉的帝姬，竟然要嫁给一个寺人守活寡。”
自行设想了一番那场景，萧长宁越想越惊骇，牙关咯咯咯直颤抖。
见纱帘后久未有动静，沈玹降落肃杀的嗓音再次响起，“长公主是本身下车，还是本督请您下车？”
沈玹摸了摸大黑狗的脑袋，缓缓勾起一边嘴角，朝萧长宁意义不明地笑了声。
“长公主殿下，您还是下车罢，沈提督已前来迎您了。”大宫女秋红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略带焦心道，“沈提督真的来了，他们都带着刀呢，您……”
去东厂的路长久而又冗长。
东厂番子来势汹汹，洗碧宫的人已被吓得呆若木鸡了，小天子抿着嘴，一滴泪将落不落地挂在眼睫上。萧长宁也好不到哪去，抖动手看着那阴柔清秀的寺人，磕磕巴巴道：“沈、沈、沈……”
嫁车中的萧长宁快速坐直身子，抱紧怀中的玳瑁猫：“虎魄！他来了，如何办！本宫要死啦！”
“方公公勿怪，她们在哭嫁呢。”
小天子穿了一身寂静的玄黑冕服，刚进洗碧宫，便见萧长宁将一身珍珠白的素色衣袍往身上套。小天子吸了吸鼻子，走畴昔红着眼问道：“阿姐，本日是你大喜之日，该穿凤冠霞帔才对，为何要穿一身珍珠素色的衣裳？”
临到头来，萧长宁比设想中的要严峻。她下认识后退一步，十指暗中绞在一起，几近要将刺绣精彩的袖边扯破。
“阿姐，你真的承诺与东厂的婚事啦？”
莫不是将她杀了，连同沈玹阉割的那根‘宝贝’一起入葬，结阴婚？
萧长宁长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沈玹不是这个娘娘腔……
她从额前垂下的金流苏的裂缝中窥视，严峻地刺探来人。
萧长宁感受本身命不久矣！
有沉稳的脚步声靠近，接着，一个降落好听的男音稳稳传来，‘嗯’了声，说：“起。”
一个沈玹就已经是够可骇的了，更可骇的是，他的身边还蹲着一只威风凛冽的大黑狗。
只见站在右列之首的那位寺人肌肤细白如女人，端倪颀长，五官清秀，举手投足间尽显女态，此时正捻着兰花指，用一把小刀挫着中指的指甲，漫不经心肠拖长调子问：“本日大喜，为何你们都哭哭啼啼的？”
“长公主殿下不必看了，提督大人有急事措置，本日未曾亲身前来，而是让我等代为迎亲。”仿佛看出了萧长宁的忐忑，方无镜将指间的小刀滑入袖中，指了指那名负弓的冰脸青年，先容道，“此乃朱雀役役长，蒋射。”
出嫁之时，萧长宁到底没忍住落了泪，姐弟俩拉动手依依惜别，俱是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在上演一番生离死别，磨蹭了好一会儿，红纱婚辇才启动出宫。
“太后放心，只要您和锦衣卫那边不惹是生非，萧家的皇位便绝对坐得安稳。”说着，方无镜颀长的眉眼一瞥，望着一身嫣红盛装的萧长宁，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长公主殿下，您请罢。”
萧长宁是做好了最坏的筹算的，叹了一声，仿若将死之人般恹恹道：“里头穿白衣，外边罩婚服，入了东厂，本宫将大红的婚服一脱，便能够直接入殓下葬了，免得换衣服费事。”
萧长宁望着怀中姿势慵懒的玳瑁猫，不由悲从中来：虎魄啊虎魄，你可知我们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你！”梁太后袖中五指紧攥，半晌憋着一口气，没好气地说，“长宁好歹是皇家血脉，此番她嫁去东厂，别忘了沈提督承诺哀家的事！”
萧桓被她吓得不轻，当即哇的一声攥住她的袖子，抽泣道：“朕薄命的姐啊！”
那是一个高大苗条的男人。
声音锋利中又带着几分肃杀之气，萧长宁心下一沉，心道：完了，莫非此人就是沈玹！
“慢着。”梁太后沉沉出声，“先帝仁厚，虽答应沈玹位列‘九千岁’之尊，但他还是是我大虞驸马，为何不亲身前来迎娶长宁？”
下车的一瞬，她身形微不成察地一晃，又很快稳住，站在辇车旁，望向火线一样一身红衣的男人。
两人一同抱拳施礼，单膝下跪，齐声道：“部属叩见提督夫人！”
可惜，这些微小的不平之声，也很快被喜乐的唢呐锣鼓声所淹没。
洗碧宫内，萧桓泪眼婆娑，抽泣道：“是朕扳连了你！阿姐，没干系的，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份上，沈玹如果真想要这皇位，便固然拿去吧……”
萧长宁一副四大皆空的模样，拍了拍天子的肩安抚道：“别哭，人固有一死，若我真遭受不测，每年本日，记得给阿姐多烧些纸钱。”
“东厂也太放肆了，迟早会遭报应的！”
为首的是两名大寺人，衣裳上描金绣银，一看就知身份非同普通，也不知此中哪一个才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提督。
“世风日下啊……”
声音不似普通寺人那般女气，极具压迫感。
小天子拉了拉萧长宁的袖子，凑在她耳边小声道：“阿姐，你弄错了，这不是沈玹。”
这名寺人手脚苗条，面庞端方漂亮，手挽长弓，背上背着雉羽箭筒，英姿勃发，只是神情冷硬，浑身泛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莫不就是沈玹？
虎魄是萧长宁养的一只玳瑁猫，乃前年先帝送给萧长宁的生辰礼品。宫闱深深，一人一猫相伴两年，养出了豪情，此番出嫁，她是要将猫也一同带去的，哪怕将来入了鬼域，也好有个照顾。
萧长宁将削好的梨块塞入小天子嘴中，堵住他大逆不道的话语，托腮叹道：“皇上啊，你还不明白么？这门婚事不是我能主宰的。那日在慈宁宫，我以死相逼，不过是赌一把先帝在太后心中的职位罢了，可我赌输了，既然赌输了，就要伏输……不然，我不会活着走出慈宁宫的大门。”
“太后娘娘驾到——”
从屋门口一向排到天井中的两排东厂番子亦是齐刷刷下跪，尖声道：“叩见提督夫人！”
萧长宁尽力扬起嘴角，抽搐一番，毕竟没能笑得出来，只好将视野转到左列之首的那名大寺人身上……
宫婢冬穗抹着眼泪抱来了猫，那棕黑斑纹的猫倒是性子傲得很，不近生人，抬起爪子在冬穗臂上挠了一把，接着跳进了萧长宁的怀中。
“别说是我了，便是沈玹指名要太后的亲女儿，她也会毫不踌躇地承诺。在她眼中只要好处，没有亲情。”
小天子萧桓吸着鼻子，在一旁小声道：“方无镜和蒋射，一个是领着东厂几百杀手的刺客头子，一个是号称能百步穿杨的神弓手，俱是沈玹的左臂右膀，随便提留一个出来，都是能让朝臣颤上三颤的人物！”
婚辇停下的时候，夏绿和冬穗正拿着嫁妆盒子给哭花脸的萧长宁补妆，补着补着，两个宫婢自个儿倒先哭起来了。
平心而论，沈玹长得并没有她设想中那般狰狞，乃至能够说是俊美不凡：他肤色偏白，长眉入鬓，低低地压在狭长通俗的凤眸之上，鼻梁挺直，唇形美好，脸颊略微肥胖，给他俊美的面庞增加了几分凌厉之气。
萧长宁红唇微张，好半晌才平埋头神，微颤着呼吸说：“冬穗，去将虎魄抱来。”
世人快速睁大眼，尽力不让眼泪掉下。
嫁车从玄武门而出，沿着宫墙过东华门，穿护城河，直奔东厂。
萧长宁如临大敌，下认识地缩了缩肩，屏住了呼吸。
阳光淡薄的春季，萧长宁到底还是出嫁了。
小天子不但没有被安抚到，反而哭得更凶了。
“问你们话呢？好好的大喜之日，都歪气丧声地哭甚么？”方无镜翘着苗条的手指，小刀在指间转了个圈，凉凉地乜视世人，“将眼泪憋归去！”
阴柔寺人翘着兰花指，翻了个白眼，懒洋洋朝姐弟俩施礼道：“长公主叫谁婶婶呢？鄙人东厂青龙役役长方无镜，二十有五，可不敢当长公主您的婶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