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 六十万个悲剧
萧文秀泪眼昏黄地看了一眼马车，却道：“任将军，我们屯一共去了二百八十一个弟兄，如何……如何……才返来这么一点？”
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走了出去，带着一脸忧愁的神情在萧文秀耳边说道：“大蜜斯，徐公子来了，还带着个王八，如何办？”
话虽如此，可这么多年了，在萧文秀眼里，弟弟还是阿谁弱不由风的弟弟，是以她又补了一句：“弟弟身子骨还没好透，那几小我，就由我去对付，你先躺着，千万别乱跑啊！”说着，萧文秀便同老夏头一道出了门。
李观轻敌冒进，冒然统兵深切戈壁，戎羌乘机一举堵截齐军补给线，将李观主力围困在戈壁瀚海的野驴岭上。旬日以后，待齐军弹尽粮绝，戎羌遂策动总攻，齐国雄师除十万留守关内的兵马以外，六十万人全军淹没，大齐精锐竟一扫而空。
“儿啊！”
萧文秀的话是有事理的，这车上不过只装了十几个海碗大小的坛子，不管如何也装不下将近三百弟兄的遗骸啊！
这老头姓夏，人称“老夏头”，是临海屯里资格最老的，只见他一脸的笑容：“可不是嘛！可这几小我，没法轰也没法赶，已经快到门外了……要不……要不我先把他们打发了，大蜜斯和大少爷先避避？”
为了这场惨败，齐国天子下了罪己诏，并特地改年号为“景炎”，意为“年景炎凉”。
这倒是应当做的。
任当思闻言一惊，没想到这个当姐姐的倒是要沉稳很多，这时候还能故意机盘点骨灰，实在了不起——只可惜是个女子，可惜了……
但是齐帝脾气暴躁，又恐空耗财力，竟临阵换将，将戴鸾翔以贻误军机罪下狱，改亲信李观统帅雄师。
是以萧文明对这个姐姐的豪情，大抵要比阿谁从未会面的死了的爹还要更深一些，安抚道：“姐姐，爹既然走了，我们姐弟还得向前看，这日子还得过下去啊！你要哭坏了身子，可如何得了？”
仰仗着这三天的昏睡里融会起来的影象，萧文明晓得自打老爹奉旨率本部人马北上参战以后，萧家及临海屯大小事件，都是这个姐姐萧文秀在一手筹划的。
萧瑟的秋风，带着几分北国的寒意，越太长江在广袤的江南平原之上肆意吼怒。在北风的培植下，本来就因年景不好长得稀稀拉拉的庄稼，更被刮得东倒西歪，暴露一副冷落的气象。
合法她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却听身边传来凄厉的呼喊：“爹爹！爹爹！”
女子答道：“小女子乃是萧千户的女儿，小字文秀……在这里等了好久了……”
破马车尚未停稳，便听前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本来这些事，应当是他这个当儿子的做的，何如这个大齐朝的“萧文明”就是一个既没有体格、又没有见地、也没有情商的废柴——靠他，又如何能够支撑起这不大不小一个屯田所呢？
如许有血性的话，萧文秀也是第一次听萧文明说出来，顿时让她内心有了底：“弟弟说得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见的人，老是要见的！”
萧文秀的肥胖的弟弟萧文明，不知从那边来的劲，一把夺过阿谁头盔，死死抱在怀中，刚要张嘴痛哭，却一口气喘不过来，已然晕厥了畴昔……
说着，他一回身，从车上的小箱子里取一副头盔，捧在手里问道：“女人，这个盔子，我认得，是你爹的吧？”
人们的哭嚎声音已响成了一片，可他们固然悲怆已极，却并没有一人敢向前。
萧文秀点点头，从身后把阿谁不顶用的小子拉了出来，在他耳边低语：“弟弟，这位将军叫你呢！”
客岁，也就是齐嘉历十三年。大齐天子调集天下兵马七十余万，由魏国公戴鸾翔统帅，企图同戎羌一决胜负，一劳永逸处理北方危急。
郊野之间的官道年久失修，两匹瘦马拉着两辆破车，在坑坑洼洼的门路上颠簸前行，轮轴收回的“吱呀”声音如泣如诉。几个兵卒擎着一面白幡跟在车后，耷拉着脑袋、阴沉着神采，一步一挪地赶着马车向前走去，眼中一片茫然。
因而他叹了口气，诚心答复：“一场大战下来，能捡出这么些东西就不易了……侄女啊，做人还得朝前看……这些骨灰你先收着，让他们入土为安吧……至于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户部已经发下来了，一人二十两银子，明天就会送光临海县里，你拿了钱，就好好过日子吧……”
见了这个破坏的头盔，萧文秀仿佛瞥见了父亲阵亡前的一幕，嘴巴翕动着还未发作声音，两颗豆大的眼泪却已然夺眶而出……
任当思只好反复了一遍本身的题目：“叨教临海屯萧文明安在？”
说着，她又抽泣了起来。
“夫君！”
齐，景炎元年十月十一日。
穿越的时空交叉，加上两种影象的融汇，让萧文明的脑筋另有些昏沉、视野也非常恍惚，而映入他恍惚的视野的，还是是他的姐姐萧文秀。
萧文秀听了这声音，镇静地从座椅上跳了过来，用力抱着弟弟的肩膀：“弟弟啊，你可终究醒了，真是担忧死我了……爹爹已然战死了，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老萧家可如何办啊……”
戴鸾翔乃是海内名将，深知大齐兵马固然浩繁，可战役力刁悍的可用之兵并不很多，绝非戎羌马队的敌手，故其采取步步为营之策、积小胜为大胜，试图渐渐紧缩戎羌权势。
还是无人作答。
可当三天后他展开眼睛之时，已然换成了一个来自实际天下二十一世纪的新的灵魂，这二者之间只要独一的共同点——名字都叫萧文明。
任当思见了萧文明这副病恹恹的怯懦样，绝望地摇了点头，还是扭头对萧文秀说话：“野驴岭一战，萧翻戏户身先士卒，终究不幸阵亡，麾下临海屯将士也全军淹没。奉兵部的号令，送车上这些……这些物件过来……”
但是很多事情，光靠回避是不可的，萧文明插嘴道：“躲得过月朔，躲不过十五！不如就去见见他们，在我们屯里，他们能有多猖獗？”
任当思皱了皱眉，便问那女子道：“你是？”
直到他问了第三遍，这才见人群当中走出一个女子，一边用手里的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一边拖过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
而这辆马车上所装运的，就是六十万雄师中的小小的，微不敷道的二百八十一人……
这二百八十一人的灭亡，在六十万这个庞大的数字面前，是不起眼的，乃至会被作为统计数字的零头而被忽视不计。可对于二百八十一个家庭来讲，却仿佛泰山崩塌……
问话出口，却无人答复。
这个萧文明长得貌不惊人、又矮又小、神采蜡黄，从小身子骨弱，胆量也小，突然措置如许的事情，已然把他吓了个半死，嗫喏着说不出半句话来。
在萧文秀的印象里，弟弟萧文明就从没讲过这类有见地的话，不由让她的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弟弟这话，我懂……但是……唉！老弟既然醒了，身子看着也还行，那不如去爹爹的坟头烧炷香、磕个头吧？”
此处的氛围实在是过分惨痛，就是久经疆场、铁石心肠的任当思也待不下去了，交代完了这句话，便领着本技艺下的兵丁转成分开，空留下带领临海屯一众妇孺的萧文秀，另有她那不争气的弟弟萧文明……
只见这个年纪也才不过二十岁的萧文秀，已换上了一声素衣孝服，面色还算红润可神采却非常蕉萃，特别是脸颊上还挂着两行泪痕，明显是眼泪哭了又干、干了又哭留下了，就连一双杏眼也哭得红肿了起来。
只见这个沾满了鲜血的头盔已然被利刃砍掉了一半，可另一半的内衬里则清楚留着一块经心镶嵌上去的补丁——恰是萧文秀替她父亲缝上去的……
但是父亲新丧，说这些话未免有些过分残暴，任当思还是把话忍住了，转头一指马车，对萧文秀说道：“侄女，这是临海屯将士的骨灰，你也收着吧……”
领头的将军见状，只得本身先开口突破这哀痛的氛围：“下官乃是江南道游击将军任当思，叨教临海屯萧文明安在？”
“爹爹！”
那军官感喟了一声：“那就好，那就好。名册上说，萧千户有个儿子，叫萧文明的。翻戏户……没了今后，他就是新千户了。不知别人在那里？”
萧文明一见这副气象，就禁不住心疼起来，揉了揉眼睛，用力坐起家来，唤道：“老姐……我……我醒了……”
看来这个“徐公子”和那只“王八”，都是不速之客，毒手得很。
萧文秀听了，不由倒吸了口寒气：“他们这时候如何来了？这不是乘火打劫嘛！”
萧文秀见了，赶快叮咛身边的几个老妈子把弟弟萧文明搀扶了下去，这才对任当思说道：“任将军，我弟弟悲伤过分，失态了……有甚么事就对我说吧。”
萧文明另有些不太调和地翻身下床，换上了一身素服，刚要跟着姐姐出门，可这时门却从内里被推开了。
任当思眉头一皱，心想：虽说死了父亲悲伤一些也在道理当中，可这可一口气就晕畴昔了，也未免太不顶用了，传闻这场大败下来，天子就要裁撤天下的屯田所了，现在临海屯落到了这么个年青怯懦的千户手里，恐怕被裁也只是时候题目了。
这辆车穿越了大半个齐国而来，装着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比金银更加贵重的东西——战死疆场的将士的骨灰和尸骨。
“兄弟！”
只见这女子二十来岁的模样，浑身缟素，脸孔还算清秀；而那小子倒是身材矮小、面黄肌瘦，眼神当中也充满了哀痛、羞怯和惊骇……
脾气怯懦、身材孱羸的萧文明，就这么晕死畴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