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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 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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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道:“这两个,我也在江湖上多闻他名。”张青道:“只可惜了一个梵衲,长七八尺,一条大汉,也把来麻坏了!小人归得迟了些个,已把他卸下四足。现在只留得一个箍头的铁界尺,一领皂直裰,一张度牒在此。别的不打紧,有两件物最可贵:一件是一百单八颗人顶骨做成的数珠,一件是两把雪花镔铁打成的戒刀。想这梵衲也他杀人很多,直到现在,那刀要便半夜里啸响。小人只恨道未曾救得这小我,内心常常忆念他。‘第二是江湖上行院妓女之人,他们是冲州撞府,逢场作戏,陪了多少谨慎得来的钱物;若还成果了他,那厮们你我相传,去戏台上说得我等江湖上豪杰不豪杰。’又分付浑家:‘第三是各处犯法流配的人,中间多有豪杰在里头,切不成坏他。’不想浑家不依小人的言语,本日又冲撞了都头。幸喜小人归得早些。――倒是如何起了这片心?”

且说县官念武松是个义气烈汉,又想他上京去了这一遭,一心要全面他;又深思他的好处,便唤该吏商讨道:“念武松那厮是个有义的男人,把此人们招状重新做过,改作‘武松因祭献亡兄武大,有嫂不容祭奠,因此相争,妇人将灵床推倒;救护亡兄神主,与嫂打斗,一时杀死。次後西门庆因与本妇通奸,前来强护,因此打斗;相互不伏,扭打至狮子桥边,乃至斗杀身故。’”读款状与武松听了,写一道申解公文,将这一干人犯解本管东平府申请发落。

武松便道:“娘子,我向来吃不得寡酒,你再切些肉来与我过口。”张得那妇人回身入去,却把这酒泼在僻暗处,只虚把舌头来咂,道:“好酒!还是这个酒冲得人动!”

武松就势抱住那妇人,把两只手一拘拘将拢来,当胸前搂住;却把两只腿望那妇人下半截只一挟,压在妇人身上,只见他杀猪也似叫将起来。那两个男人急待向前,被武松大喝一声,惊得呆了。

两个公人和武松入到内里,一副柏木桌凳座头上,两个公人倚了棍棒,解下那缠袋,高低肩坐了。武松先把脊背上包裹解下来放在桌子上,解了腰间搭膊,脱下布衫。两个公人道:“这里又没人瞥见,我们担些短长,且与你除了这枷,欢愉吃两碗酒。”便与武松揭了封皮,除下枷来,放在桌子底下,都脱了上半截衣裳,搭在一边窗槛上。

东平府尹陈文昭看了来文,随即行移,拘到何九叔、郓哥并四家邻舍和西门庆妻小,一干人等都到厅前听断。牢中取出武松,读了朝廷明降,开了长枷,脊仗四十――高低公人都看觑他,止有五七下着肉。――取一面七斤半铁叶团头护身枷,钉了,脸上免不得刺了两行“金印”,迭配孟州牢城。其馀一干世人,省谕发落,各放宁家。大牢里取出王婆,当厅服从。读了朝廷明降,写了犯由牌,画了伏状,便把这婆子推上木驴,四道长钉,三条绑索,东平府尹判了一个字:“剐!”上坐,下抬;破鼓响,碎锣鸣;犯由前引,混棍後催;两把尖刀举,一朵纸花摇;带去东平府市内心吃了一剐。

三小我奔下岭来,山冈边见个樵夫挑一担柴畴昔。武松叫道:“男人,借问这里叫做甚么去处?”樵夫道:“这岭是孟州道。岭前面大树林边便是驰名的十字坡。”

武松跳将起来,把左脚踏住妇人,提着双拳,看那人时,头戴青纱凹面巾;身穿白布衫,上面腿□【字形左“角丝”右“并”】护膝,八搭麻鞋;腰系着缠袋;生得三拳骨叉脸儿,微有几根髭髯,年近三十五六,看着武松,叉手不离方寸,说道:“愿闻豪杰大名?”武松道:“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都头武松的便是!”那人道:“莫不是景阳冈打虎的武都头?”武松回道:“然也!”那人纳头便拜道:“闻名久矣,本日幸得拜识。”武松道:“你莫非是这妇人的丈夫?”那人道:“是小人的浑家。‘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怎地冒犯了都头?可看小人薄面,望乞恕罪!”武松仓猝放起妇人来,便问:“我看你伉俪两个也不是等闲的人,愿求姓名。”那人便叫妇人穿了衣裳,快近前来拜了武松。武松道:“却才冲撞,嫂嫂休怪。”那妇人便道:“有眼不识好人,一时不是,望伯伯恕罪。且请伯伯内里坐地。”

三小我奔过岭来,只一望时,见远远地土坡下约稀有间草房,傍着溪边柳树上挑出个酒帘儿。武松见了,指道:“那边不有个旅店!”

武松看了道:“这个恰是好生酒,只宜热吃最好。”那妇人道:“还是这位客长免得。我烫来你尝看。”妇人自笑道:“这个贼配军恰是该死!倒要热吃!这药倒是发作得快!那厮便是我手里行货!”烫得热了,把将过来筛作三碗,笑道:“客长,试尝这酒。”两个公人那边忍得饥渴,只顾拿起来吃了。

武松把杀西门庆并嫂的启事一一说了一遍。张青伉俪两个欢乐不尽,便对武松说道:“小人有句话,未知都头如何?”武松道:“大哥,但说无妨。”

且说府尹陈文昭听得报来,随即升厅。那陈府尹是个聪察的官,已知这件事了;便叫押过这一干人犯,就当厅先把阳谷县申文看了;又把大家供状招款看过,将这一干人一一审录一遍;把赃物并行凶刀仗封了,发与库子收领上库;将武松的长枷换了一面轻罪枷枷了,下在牢里;把这婆子换一面重囚枷钉了,禁在提事司监死囚牢里收了;唤过县吏领了回文,发落何九叔、郓哥、四家邻舍:“这六人且带回县去,宁家听候。本主西门庆老婆留在本府羁管听候。等朝廷明降,方始细断。”

肥的切做馒头馅,瘦的却把去填河!”

张青不慌不忙,对武松说出那几句话来,有分教武松大闹了孟州城,轰动了安平寨。直教打翻拽象拖牛汉,□【音“颠”,字形左“提手”右“颠”】倒擒龙捉虎人。毕竟张青对武松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化。

那妇人道:“客长,那得这话?这是你自捏出来的。”武松道:“我见这馒头馅内有几根毛――一像人小便处的毛普通,以此疑忌。”武松又问道:“娘子,你家丈夫却怎地不见?”那妇人道:“我的丈夫出外做客未回。”武松道:“恁地时,你单独一个须萧瑟?”那妇人笑着深思道:“这贼配军却不是作死!倒来戏弄老娘,恰是‘灯蛾扑火,惹焰烧身,’不是我来寻你。我且先对于那厮!”这妇人便道:“客长,休要讽刺;再吃几碗了,去後面树下乘凉。要歇,便在我家安息无妨。”

当下县吏领了公文,抱着文卷并何九叔的银子、骨殖、招词、刀仗,带了一干人犯,上路望东平府来。世人到得府前,看的人轰动了衙门口。

那妇人被按压在地上,只叫道:“豪杰饶我!”那边敢挣扎。只见门前一人挑一担柴歇在门首。瞥见武松按倒那妇人在地上,那人大踏步跑将出去,叫道:“豪杰息怒!且宽恕了,小人自有话说。”

母夜叉孙二娘道:“本是不肯动手;一者见伯伯包裹沈重,二乃怪伯伯说刮风话,是以一时起意。”武松道:“我是斩头沥血的人,何肯戏弄夫君。我见嫂嫂瞧得我包裹紧,先疑忌了,是以,特地说些风话,漏你动手。那碗酒,我已泼了,假做中毒。你公然来提我。一时拿住,甚是冲撞了,嫂嫂休怪。”

武松听了这话,自家肚里深思道:“这妇人不怀美意了,你看我且先耍他!”武松又道:“大娘子,你家这酒好生淡薄,别有甚好酒,请我们吃几碗。”那妇人道:“有些非常香美的好酒,只是浑些。”武松道:“最好,越浑越好。”那妇民气里暗笑,便去内里托出一镟浑色酒来。

话里只说武松带上行枷,看剐了王婆,有那原旧的上邻姚二郎将变卖家私什物的银两托付与武松收受,道别自归去了,当厅押了文帖,着两个防送公人领了,解赴孟州交割。府尹发落已了。

武松问了,自和两个公人一向奔到十字坡边看时,为头一株大树,四五小我抱不交,上面都是枯藤缠着。看看抹过大树边,早瞥见一个旅店,门前窗槛边坐着一个妇人:暴露绿纱衫儿来,头上黄烘烘的插着一头钗环,鬓边插着些野花。见武松同两个公人来到门前,那妇人便走起家来驱逐,――上面系一条鲜红生绢裙,搽一脸胭脂铅粉,敞开胸脯,暴露桃红纱主腰,上面一色金纽。――说道:“客长,歇脚了去。本家有好酒、好肉。要点心时,好大馒头!”

只说武松与两个防送公人上路,有那原跟的土兵付与了行李,亦回本县去了。武松自和两个公人离了东平府,迤逦取路投孟州来。那两个公人晓得武松是个豪杰,一起只是谨慎伏侍他,不敢骄易他些个。武松见他两个谨慎,也反面他计算;包裹里有的是金银,但过村坊铺店,便买酒买肉和他两个公人吃。

那何九叔、郓哥、四家邻舍,县吏领了,自回本县去了。武松下在牢里,自有几个土兵送饭。

张青大笑起来,便请武松直到後面客席里坐定。武松道:“兄长,你且放出那两个公人则个。”张青便引武松到人肉作坊里;看时,见壁上绷着几张人皮,梁吊颈着五七条人腿。见那两个公人,一颠一倒,挺着在剥人凳上。武松道:“大哥,你且救起他两个来。”张青道:“叨教都头,今得何罪?配到那边去?”

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那边过?

那妇人那曾去切肉;只虚转一遭,便出来鼓掌叫道:“倒也!倒也!”那两个公人只见天旋地转,噤了口,望後扑地便倒。武松也双眼紧闭,扑地仰倒在凳边。只听得笑道:“着了,由你奸似鬼,吃了老娘的洗脚水!”便叫:“小二,小三,快出来!”只听得飞奔出两个蠢汉来。听他先把两个公人先扛了出来,这妇人便来桌上提那包裹并公人的缠袋。想是捏一捏,约莫内里已是金银,只听得他大笑道:“本日得这三个行货倒有好两日馒头卖,又得这多少东西!”听得把包裹缠袋提入出来了,随听他出来看这两个男人扛抬武松,那边扛得动,直挺挺在地下,却似有千百斤重的。只听得妇人喝道:“你这鸟男女只会用饭吃酒,全没些用,直要老娘亲身脱手!这个鸟大汉却也会戏弄老娘!这等肥胖,好做黄牛肉卖。那两个瘦蛮子只好做水牛肉卖。扛出来先开剥这厮用!”听他一头说,一头想是脱那绿纱衫儿,解了红绢裙子,赤膊着,便来把武松悄悄提将起来。

这阳谷县虽是个小县分,倒有仗义的人:有那上户之家都帮助武松银两;也有送酒食钱米与武松的。武松到下处将行李寄顿土兵收了;将了十二三两银子与了郓哥的老爹。武松管下的土兵大半相送酒肉不迭。

此时轰动了一个阳谷县,街上看的人不计其数。知县听得人来报了,先自骇然,随即升厅。武松押那王婆在厅前跪下,行凶刀子和两颗人头放在阶下。武松跪在左边,婆子跪在中间,四家邻舍跪在右边。武松怀中取出胡正卿写的口词,重新至尾告说一遍。知县叫那令史先问了王婆口词,普通供说,四家邻舍指证明白;又唤过何九叔、郓哥,都取了明白供状,唤当该仵作行人,委吏一员,把这一干人押到紫石街简验了妇人身尸,狮子桥下酒楼前简验了西门庆身尸,明白填写尸单格目,回到县里,呈堂备案。知县叫取长枷且把武松同这婆子枷了,收在监内;一干平人寄监在门房里。

话休絮繁。武松自从三月初头杀了人,坐了两个月监房,现在来到孟州路上,恰是六月前後,炎烈焰日当天,烁石流金之际,只得趁早凉而行。约莫也行了二十馀日,来到一条通衢,三小我已到岭上,倒是巳牌时分。武松道:“你们且休坐了,赶下岭去,寻些酒肉吃。”两个公人道:“也说得是。”

只见那妇人笑容可掬道:“客长,打多少酒?”武松道:“不要问多少,只顾烫来。肉便切三五斤来。一发算钱还你。”那妇人道:“也有好大馒头。”武松道:“也把三二十个来做点心。”那妇人嘻嘻地笑着入内里托出一大桶酒来,放下三只大碗,三双箸,切出两盘肉来,连续筛了四五巡酒,去灶上取一笼馒头来放在桌子上。两个公人拿起来便吃。武松取一个拍开看了,叫道:“酒家,这馒头是人肉的,是狗肉的?”那妇人嘻嘻笑道:“客长,休要讽刺。清平天下,荡荡乾坤,那边有人肉的馒头,狗肉的滋味。我家馒头积祖是黄牛的。”武松道:“我向来走江湖上,多听得人说道:

且说陈府尹哀怜武松是个仗义的烈汉,经常差人看觑他;是以节级牢子都不要他一文钱,倒把酒食与他吃。陈府尹把这招稿卷宗都改得轻了,申去省院详审议罪;却使亲信人赍了一封紧急密书星夜投京师来替他干办。那刑部官有和陈文昭好的,把这件事直禀过了省院官,议下罪犯:“据王婆生情造意,哄诱通奸,调拨本妇下药毒死亲夫;又令本妇赶逐武松不容祭奠亲兄,乃至杀死性命,唆令男女故失人伦,拟合凌迟正法。据武松虽系报兄之仇,斗杀西门庆奸夫性命,亦则自首,难以释免,脊仗四十,刺配二千里外。奸夫淫妇虽该重罪,已死勿论。其馀一干人犯开释宁家。文书到日,即便实施。”

话说当下武松对四家邻舍道:“小人因与哥哥报仇雪耻,犯法合法其理,虽死而不怨;却才甚是惊吓了高邻。小人此一去,存亡未保,死活不知。我哥哥灵床子就今烧化了。家中但有些一应物件,望烦四位高邻与小人变卖些钱来,作随衙用度之资,听候利用。今去县里首告,休要管小人罪犯轻重,只替小人从实证一证。”随即取灵牌和纸钱烧化了;楼上有两个箱笼,取下来,翻开看了,付与四邻收贮变卖;却押那婆子,提了两颗人头,迳投县里来。

武松又问道:“你伉俪二位高姓大名?如何知我姓名?”那人道:“小人姓张,名青,原是其间光亮寺种菜园子。为因一时争些小事,性起,把这光亮寺僧行杀了,放把火烧做白地;後来也没仇家,官司也不来问。小人只在此大树坡下剪径。忽一日,有个老儿挑担子过来,小人欺负他老,抢出去和他厮并,斗了二十馀合,被那老儿一匾担打翻。本来那老儿年纪小时埋头剪径,因见小人手脚活便,带小人归去到城里,教了很多本领,又把这个女儿招赘小人做了半子。城里怎地住得,只得还是来其间盖些草屋,卖酒为生;实是只等客商过住,有那些入眼的,便把些蒙汗药与他吃了便死,将大块好肉切做黄牛肉卖,琐藐小肉做馅子包馒头。小人每日也挑些去村里卖。如此度日。小人因好结识江湖上豪杰,人都叫小人做菜园子张青。俺这浑家姓孙,全学得他父亲本领,人都唤他做母夜叉孙二娘。小人却才返来,听得浑家叫喊,谁想得遇都头!小人多曾分付浑家道:‘三等人不成坏他:第一是云游僧道,他未曾受用过分了,又是削发的人。……’则恁地,也争些儿坏了一个惊天动地的人:原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姓鲁,名达;为因三拳打死了一个镇关西,逃脱上五台山削发为僧;因他脊梁上有花绣,江湖上都呼他做花和尚鲁智深;使一条浑铁禅杖,重六十来斤;也从这里颠末。浑家见他生得肥胖,酒里下了些蒙汗药,扛入在作坊里。正要脱手开剥,小人刚好返来,见他那条禅杖非俗,却仓猝把解药救起来,结拜为兄。探听他克日占了二龙山宝珠寺,和一个甚麽青面兽杨志霸在那方落草。小人几番收得他相招的手札,只是不能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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