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侯门富贵如斯
面前是一方水榭，流水幽凉清冽，映沉迷茫的灯火。水蔓的枝条深茂胶葛，盘如龙蛇，在池底拖曳出深深浅浅的暗影。
支狩真决然点头：“戋戋一个破屏风，连花花绿绿的色彩都没有，还能看出花腔来？”他掩开口鼻，蹙眉道，“我只是闻到了阁里一股子怪味，被熏得头晕。”
这边秋月为支狩真换上能够汲取地气的高脚蘅芜木屐，那边冬雪又问支狩真点上何种熏香，单单熏香种类，便有七百之多，此中帮助修行的有三百来种，又按功法性子分歧加以细分。
支狩真忽而对剑术有了一丝昏黄的感悟：剑在鞘中，好似种子冬眠，出剑的一顷刻，如同剑术开端发展。剑并非死物，从剑起到剑落，一样可视为一段生命的过程。
“休得无礼！”春花瞪了夏风一眼，对支狩真解释道，“世子有所不知，上好的雪莲子产自极荒的玉龙雪山，府里还存了很多。世子如果喜好，我明日里取来。”
他听到隆隆巨响，仿如天崩地裂，震得星空收缩，向外无穷延长。星斗纷繁坍塌，缩成点点暗中的旋涡，继而狠恶炸开，放射出五彩缤纷的气势光雨，在空中汇成一片片星云，聚合回旋，极新的星斗腾跃而出……
水榭中心，庭阁耸峙，水的波纹倒映在雪松木的阁匾上，粼粼碎碎，光影摇摆。
秋月悄悄留意支狩真的神情，摸索着问道：“世子刚才入迷了半晌，莫非……”
“听珠阁本是永宁侯宗子的居处，也是侯府最好的一处修行之地。这里的每一片砖瓦、每一块木板、每一件器物皆从八荒各地网罗而来，请道门的匠作经心铸制。既可温养气血，津润浊气，又能明心凝神，纯化清气。在此修行一日，抵得上平常旬日。”王夷甫看了支狩真一眼，告别道，“世子早些安息，明日我再带世子拜见你娘亲。”
“砰！”支狩真拔剑掠起，一剑破窗，琉璃碎片纷繁激溅。内里夜色迷蒙，人影无踪，池水泛着冰冷的幽光。
支狩真啼笑皆非，打发侍女拜别后，他修行了一遍虚极钉胎灵魂禁法，这一次竟然运转到四十二个周天，方才觉出疼痛收功。不管是金鼎内的檀香，打坐的软玉蒲团，还是净瓶里插的九色奇花、架上安排的古器珍玩都令他功行收益，事半功倍。
夏风嘻嘻一笑：“世子有所不知，阁里的壁板都是以十万年树龄的礁桂木糅合了万年脂化木、万年麝香木、万年花螺木、万年绣兰木等数百种珍稀木料制成，因为都生于无尽海的海底，是以带着一股腥味。”
睡至半夜，他蓦地惊醒。黑暗中，一双诡秘的眼睛隔着半透明的琉璃窗，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闪着妖异险恶的光芒。
四个侍女筹措结束，又问支狩真是否需求暖榻，方才躬身退去。临行时夏风欲言又止，支狩真问她，夏风才道净房里摆的百年火精枣不是吃的，而是如厕时塞住鼻孔，制止异味，世子务要弄错如此。
四个侍女怔怔地盯着少年，支狩至心中一动：“如何了？”
“春花、秋月、夏风、冬雪拜见世子。”四个仙颜侍女穿戴樱桃红、杏子橙、孔雀蓝、羊脂白的对襟束腰窄袖长裙，从阁门前迎上来，盈盈膜拜，怡人的香风悄悄袭来。
支狩真接过来，悄悄抿了一口，茶水细滑如丝，沁民气肺，浑身毛孔畅快舒张，顿觉浊气尽消，连体内的三杀种机剑炁也多了几分灵动。
“听珠阁。”支狩真瞻仰阁匾，低声念叨。
支狩真恍然道：“这气味有助修行？”
“传闻屏风里藏着六合宇宙的存亡奥妙，只要有缘人方可一窥。”夏风接着说道，音色脆如鸟鸣，“如果其别人见了，也就是一幅普浅显通的星夜画。”
卧房里用来照明的并非灯烛，而是一只桌面大的海蚌。壳内珍珠如瓜，光彩夺目，照得四周纤毫毕现。支狩真合上蚌壳，上榻寝息，手上兀自握着断剑。
“常闻此种气味，可令修行者的五感更加活络。别的另有妙用，世子请听。”夏风从古色斑斓的玉架上拿起一柄彩金快意，悄悄敲了一记阁壁。
此女莫非是别人的眼线？
支狩真一步踏入听珠阁，面前眩然一闪，竟置身在通俗无垠的夜穹当中：斗转星移，参商沉浮，灿烂的流星仿佛雨瀑冲刷而过，无数光芒刺眼迸射，明灭变幻……
“世子，这可不是玩意儿，而是用来感悟道意的。”冬雪神采清冷隧道。
被支狩真带开话题，几个侍女也没再想星空图一事，毕竟这面屏风传承侯府多年，从未有人窥出其妙。
“这玩意儿倒是风趣。”支狩真随口赞道。
支狩真目光瞄过屏风底端的落款：“如蝶如梦，亦真亦幻，有缘自能一见——庄梦。”一时难明其意。他收回目光，恰与秋月的视野相触，不由心中起疑。
“啊——”夏风轻呼一声，“世子，这是用来漱口的。”
“当——”的一声轻响，四周壁板微微震颤，收回弘大而柔缓的波浪声，五光十色的幻影一一闪过，从种子抽芽，幼苗滋长，再到枝繁叶茂、断裂折倒……数百株奇树异木的生命过程如同一幅奇妙画卷，缓缓展开。
“这面屏风是侯府的传世之珍，由昔日道门魁首，星谷的开山祖师庄梦亲手绘制。”春花定了定神，柔声答道。
夏风轻笑道：“这只是平常货品啊，之前大世子还用来净手呢。”
“世子请先换衣。”春花为支狩真换上一袭非丝非帛、绣满紫色云纹的轻软便袍，一边道，“这是取每日拂晓的第一缕东来紫气，加上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采摘的玉烟棉，历经百年炼制的眠霞衣，内蕴阴阳交泰之气，可助就寝。世子若需求修炼，衣柜里有清心明性的碧蜡衣；如果外出，有刀枪难入的火浣衣；如果会客，有高雅清芬的潇湘衣，如果如厕……”
正所谓生生不息，剑术亦该如此。
如此周而复始，不知过了多久，支狩真恍然惊醒，苍穹似泡影幻灭，消逝面前，眼膜底上犹自闪着点点星光。他这才瞥见，一面庞大的屏风鹄立正堂，墨色深幽，恰是一幅星空夜景图。
支狩真讶然道：“这不是帮助修行的雪莲子么？”
夏风为支狩真捧上一盏清茶，茶色碧绿清透，浮着十来颗晶莹的雪莲子。
支狩真默立好久，夜风哭泣如泣，寒意渗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