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世子此番也是为我解了围。何况，世子亦非陆家人，本日还是仗义执言，何必在乎那些细枝末节？”
泰兴公主久惯强势，眼下却被谢思言说得盗汗涔涔。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面前少女身上。
他俯身看她：“罚你多给我画十张画像。”
谢思言不答反问：“你说，是否会有人不想让老爷子返来？”
实是用心良苦。
沈惟钦蓦地转头：“她是坐着丁家马车来的？”
陆听溪沉默。她的画拿到谢思言跟前便是班门弄斧。她私内心觉着他读书那么苦，最当紧的是吃些补肾护发的，固然他现在还是中气实足，乌发稠密。
她算算日子，问道：“你为何说祖父再大半月就能回京？”
“我马上去信，让顺天府衙门那边还是办事，决计不会误事。”
高瑜垂首，并不该声。
“白薇说想早些归家，我不好总拖着人家，想着迟早都一样，便提早了，”陆听溪的视野被他挡了个严实，试了几次，搡他不动，“早与晚有甚辨别？事情不是办好了吗？”
陆听溪瞬时了然，嘴角紧抿。
闻声动静，高瑜转头瞧见陆听溪，精力一振，上前道：“素闻五女人亦画的一手妙笔丹青，不知五女人觉得这幅真迹如何？”以目光指向背面进呈上来的那幅精裱横轴，很有些与有荣焉的意味，仿佛凡是陆听溪说她这幅真迹半句不好，她就要跟她大辩三百回合。
他又跟她细细说了推掉顺昌伯府婚事的主张。陆听溪心道，他约莫真跟泰兴公主母女有甚么不共戴天之仇。
谢思言与她说，陆老爷子约莫再有大半月就能回京，这期间，她需求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共同着将陆家与顺昌伯家的婚事推掉，二是放心等候。
往公主府大门去的路上，陆听溪对谢思言申谢，见他不出声，昂首看去，正对上他阴沉的侧脸。
很久，谢思言道：“浴佛节时，太后会在宫中做法会、舍缘豆，在京的官家女眷届时可入宫共与佛事。”话锋一转，“如此后宫当中宠眷最隆者要属丽嫔。丽嫔出身不高，得晋嫔位后，其父杜建章一起做到正四品的锦衣卫批示佥事，此番带陆老爷子回京的差事便是他管着。”
“尊驾客气，尊驾并非陆家人，实在不必言谢。”
谢思言道：“公主问我做甚，问问当事者才是要紧。”
他竟想拽起她一双柔荑细心端量。
谢思言微低头，对上一双蕴了涓涓春水的眼眸。
高瑜叮咛丫环几句，不消半晌，呈上一幅精裱横卷：“这是李昭道的真迹，李昭道的金碧山川存世希少，我收藏已久，本日献与太夫人。”
“我早些年技法稚嫩，画得不太好……要不我给你寻些珍稀兰种？”少女略心虚，谢思言家中堆金积玉，她能寻到的兰种，他必是早就见过的。
陆听溪走后，杨顺暗祷世子浴佛节那日入宫不要遇见沈惟钦——那日不但女眷会入宫，官家后辈也会入宫共与佛事。他已然发明，世子每回见着沈惟钦，都没有好神采。
谢思言低头对上少女湛然明眸，似被问住。
陆听溪懵住，她怎不记得她说过这话？
好轻易做完了女红，抽暇在书房规整要给谢思言送去的书画，又被陆听芝等人不由分辩拉到了花厅见客。
高瑜说话时笑容略微生硬，目露不舍，被泰兴公主暗瞪一眼，才低了头退到一旁。
这日一早，泰兴公主领着高瑜携礼登门。
杨顺站得远，却也能听得些一二对话。贰心道世子那里是被问住，不过是舍不得让陆女人受累涉险。世子派给陆女人的都是轻省差事，且这回纵早知那帮贼人手里拿的是伤不了人的假火器，世子还是再三叮咛耳目务必看顾好陆女人。
“丽嫔娘家有一侄女儿，正与礼部侍郎陈同方的儿子议亲。陈同方遣去的媒人将其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实则不过虚词诡说。陈同方那儿子风骚成性、脾气残暴，丽嫔对那娘家侄女儿甚为心疼，现在却被蒙在鼓里。”
泰兴公主挤笑：“恰是此理。”
谢思言目送陆听溪分开，却见少女走了几步，蓦地转头，又折了返来。
不知内里的甘津蜜露是多么销魂滋味。
忽忽几日畴昔。
“你有效得着我的处所，尽管说，我必然极力互助。”少女当真道。
少女仍被他堵着，手腕又不管如何都拔不出，泄了气的球一样蔫儿下来：“好了，我承认我打不过你，你快罢休。我下回严格依你说的办。”
谢思言僵了一下，小女人又想到那里去了？
一番话说得绵里藏针，无隙可乘。
沈惟钦不退不避：“本日还要多去世子仗义援手。世子言辞泠泠，令人敬佩。”
“但后宫不得干政，丽嫔能插手祖父之事？”
男人将她逼到石壁的犄角处：“先前不是一概都商定了，为何提早入了公主府？”
这罪名若坐实了，她的好日子就当真到头了。她插手陆家之事不过是为女儿，并未深想，没想到会栽这么大个跟头。
陆听溪怅惘，谢思言不是说他要来公主府吗？为何还要半途拐去沈惟钦的府邸？
才到门口，就听得泰兴公主的笑声：“太夫人谬赞，小女拙作，让太夫人见笑了。”
谢思言低低说罢，正要快步拜别，却听身后传来沈惟钦的声音：“表妹如何回府？不如乘我的马车？我本身骑马归去便可。”
若能将这门婚事搅和了，不但能坏了对方狡计，还能让陆家多个助力。
沈惟钦见少女似不知情，欲细辨其色，却不防被谢思言挡了视野。
“她无需插手，”谢思言道，“你不要小瞧了女人的枕边风。”
厉枭笃定应是，倒惊奇于小爷为何反问一句。
陆听溪思疑等她去找谢思言，他已经做完课业交上去了。
丫环打起帘栊，陆听溪甫一入内，就瞧见高瑜的丫环手中铺展着一轴金碧山川。
她到公主府的时候比谢思言先前交代的要早了一些。
陆听溪立时了然。
甚么李昭道真迹，这画……不是淘淘画的吗？
“当初是谁说万事皆听我的？”
陆听溪深觉得然。
谢思言道：“陈同方在此时与丽嫔娘家议亲，除却欲攀势头正盛的外戚之家而外，自是另有目标。女人之间该当更有话说，交友丽嫔对陆家亦多有裨益。”
“要的就是个意趣，哪儿那么些顾虑，”男人将大手按到少女脑袋顶上，“记着，为全面诚意，你定要亲身送来。至若如何来见我，你想好体例。”
男人眼眸灼烫，仿似火炽釜沸，陆听溪甫一触上他的目光就被燎了一下，一时竟觉面前此人热不成近。
谢思言总觉沈惟钦的目光时不时寻机往陆听溪身上黏，不欲多留，回身拜别。
男人喉结滑动，眸中烈焰丛聚，大手蓦地攥住她细白的腕子，手背上青筋暴起。
陆听溪沉默，她本来就还欠八张，如果再加十张……要不她干脆寻人给他刻个像，她转头直接拿纸蒙着拓个十几二十张都不成题目。
男人松了手：“你若每回都不照打算行事，我们又何必提早筹划。下回切忌私行行事，不然我真要罚你的。”
沈惟钦徐行转过照壁，淡声叮咛：“出廓玉璧之事查着了便速来报与我晓得。”
“去，天然要去，”泰兴公主蓦地转头，阴恻恻盯着高瑜，“沈惟钦之事就此作罢，京师繁华公子各处，你嫁谁不好！”
泰兴公主这才想起陆家五女人尚在锦屏前面，当下请了出来，殷殷看她，盼能作速息事宁人。
母亲那般刚烈的人，被人迫着去赔罪还是平生头一遭。
他瞧见沈惟钦望陆听溪的眼神，暴戾之气几压不住。
高瑜背对着她，笑道：“原还忧愁只赠些金银珠玉未免显不出诚意来，背面得母亲提点才想起作画这一茬儿。这画虽是临的，但金碧山川画着费事，我又是临时赶工，万望太夫人莫嫌技拙。”
这便是讥他擅揽态度了。
她再是气恼，也只能憋着。
少顷，厉枭来禀：“小爷，小的方才令人盯着魏国公世子，但还没寻见机会检察车内幕形，就见陆家五女人乘了丁家女眷的马车来了公主府。”
泰兴公主意她这般表态了，谢思言仍冷眼看她，僵了斯须，咬了咬牙，道：“这回对陆家多有获咎，我转头便携礼登门，跟陆家太夫人赔罪解释，世子觉得何如？”
陆听溪打从返来那日起，就在揣摩如何出门给谢思言送画，但叶氏这几日看她看得紧，按着她定让她将先前欠下的绣活做完，说不能为着读书练画就把女红丢下。
等陆听溪等人拜别，高瑜上前，满面忧色看着母亲：“母亲……当真要去给陆家人赔罪？”
泰兴公主气得浑身颤栗，却只字难言。
有一瞬，他似觉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阿谁傍晚。
谢思言这是拿太-祖压她，她一旦驳斥，他必给她扣个不敬祖宗的罪名。况她对这位世子爷的本性也略有体味，知他是个睚眦必报、遇强愈强之人，她凡是与之相争，必不能善了。
很久，泰兴公主竭力平复，亲身上前，强笑着说今次不过曲解一场，让谢思言切莫说出去。
陆听溪知他这是变相催她，也作辞分开。
“还真有。书院先生昨日布下一桩课业，让写一篇咏兰的赋，又再三叮咛务必写得匠心独运、别具一格，你当晓得，俗题新写最是难，我现在尚未忖好如何落笔。听闻你这些年非常攒了些描物摹形的风景图，不如拿来与我瞧瞧，或能开导思路。”
不想让祖父活着返来的人天然会千方百计禁止，锦衣卫为免夜长梦多，必是日夜兼程赶路。
“所谓‘敬天法祖，无二道也’，太-祖最重者，唯‘敬天法祖’耳。《礼记》有云，‘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公主本日作为，莫非是鄙视太-祖遗训，欲乱朝纲？”
她对“陈同方”这名字有些印象，之前吕氏耀武扬威时曾说她丈夫的业师就是陈同方。据闻丽嫔是个直性子，凡是晓得陈家成心瞒骗，怕是不砸了陈家不算完。而丽嫔的父亲又管着押送祖父之事……
枕头风之于男人的打紧，陆听溪畴前也有所耳闻，但这话从谢思言口中说出，就仿佛格外令人佩服。
陆听溪到了先前见面的山涧旁，未及开言，先对上谢思言莫测的神采。
谢思言目光凛冽，隐含警告。
陆听溪道了不必，称谢后正要走，却听沈惟钦笑道：“表妹有所不知，我来时为了图便利，搭了世子的马车，但世子许是本日心境不佳，不大欢迎我。我回程时却不好再叨扰世子，遂着人归去备了车驾来公主府接我。”
她蓦地想起他好似跟她说过，今后不必跟他伸谢。可他这回确切帮了忙，在人前总还是要全面礼数的。
陆听芝往那幅被高瑜当宝贝一样供起来的画卷上扫了眼，忽而瞠目，看看陆听溪，又看看那画，惊奇不定。
陆听溪只是道：“我不过一个小辈，也拿不得主张，本日只是路过，顺道出去只想问个究竟，公主既已决意来舍间一叙，有何话与祖母说便是。”
少女双眸怅惘，两片唇瓣鲜润如沁了釉的含蜜嫩蕊，微微张启，惹人探幽。
陆听溪抬头看他：“那除了放心等候，我还能再做点甚么？”
少女佳色鮮妍，晶光灼灼，一身蔷薇宝相淡色云雾绡绣腰襦裙，更加显得胸丰腰纤，香肤柔泽。双股小巧和田白玉镯套在细瘦腕子上，被襦袖遮住大半，玉白娇粉皆映在腕上那一圈水豆腐似的玉肌上，偏少女垂动手，看不逼真。
“今以这幅临摹之作抛砖引玉。”
“步子快着些，我在涧边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