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杀机
她置若罔闻，迈步向外走去。襄岚不敢再劝，只得寸步不离地在前面跟着。
哦，腊八，她自是记得，当时她尚在露鼎记，那天月凉城也下了好大的雪，她与师父、师姐和乐融融地过节，师姐煮的腊八粥很浓，很甜。曾经做个饭都能把厨房点着的师姐，厨艺竟然逐步精进了，现在，她却再难吃上她做的菜了……
李平岳负手而立，如有所思：“……你是说，何当那帮人，都做掉了？”
这话的弦外之音她听得懂，展颜一笑，无尽悲惨：“这么说，你早有了不测的对策？”
襄岚一开口，便被她抬手制止了，只见她悠然闲适的神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透过面前这一面金银花藤，隔着影影绰绰的枝条蔓叶，是两个在扳谈的男人――车骑大将军李平岳，和他麾下的参军白翼。
卿羽扶她起来，打量了一刻，笑道：“好有福相的丫头，但是皇后派你过来的？”
来梁国的路上，有一回夜栖荒漠，在火红的篝火旁，她曾问白翼，如果她执意不随他返来，或者干脆逃脱，那又当如何。白翼朝篝火里丢了一根柴，面无神采：“你不会那样做，你不会拿你在乎的人的性命开打趣。”
卿羽靠在软塌上，接过宫女端上来的热茶，细抿一口，唇齿生香。宫女见她悦然的神采，谨慎地禀道：“这是皇上专门送来的，是上好的武夷山岩茶，说是极好，便带到清平宫里来，给公主喝。”
李平岳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侧身徐行走动。
转了几个弯，撤除几排修建得圆滚滚的冬青，以及间或几株常青树，其他就是一派寥寂了。卿羽也感觉有趣，正要回身拜别，一缕北风送来一阵淡淡的暗香，极轻极淡，如有若无，她当即鉴定这是金银花的香。
“部属是在夜里行动的，先是用了迷香，再泼了火油，待邻居发觉时，已是火势滔天救援不得，想来，内里的人都烧成了炭。”
出了清平宫，内里又是座座亭台与重重宫门，漫无目标地走了一会儿，停在一处假山的凉亭里，可瞥见昭阳殿的殿顶，另一处则是皇后居住的凤仪殿。
又一阵北风囊括着树梢的枯叶袭来，她拉紧了大氅，瞻仰头顶上的天高云阔。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现在她深困宫闱，那些在外十年的欢愉糊口，毕竟要成可望而不成及的悠远影象了么？
她在山林里与各种草药为伴了十年，对它们的味道了如指掌，此时不过是遇见一片常见的金银花，却如见到久违的老友普通，禁不住满面忧色，俯身闭目轻嗅这一方绿意。一旁的襄岚非常不解，这金银花还不到花期，气味同普通的草啊树啊的没甚么别离，几近是有趣的，莫非公主还能闻出甚么奥妙不成？
“做得洁净吗？”
卿羽点点头，不再说话，徐行走到宫门口，但见长天广宽，有料峭北风掠过，扬起她薄弱的衣袂，襄岚已快速将一件狐裘大氅给她披上。
宫院里忙着打扫的宫人们瞥见了她，纷繁放动手中活计，在襄岚的眼神下，列队站好，膜拜高呼：“奴婢们叩见清平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不了，母后常日里措置后宫事件已然劳累，我就不去给她添乱了，”卿羽笼着袖子道，眼角瞥到不远处的一丛松柏，仿佛有条小道，九曲回肠，“那是甚么？”
白翼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为将军效力，部属万死不辞。”
“将军为何这么急着走呢？”卿羽扬手拦住来路，渐渐移到李平岳面前，灿笑如花，“将军于本宫有着七年的哺育之恩，本宫喊了将军七年的父亲，于情于理，将军都要与本宫靠近些才是啊！”她浅含笑着，抬手悄悄解开大氅的丝带。
襄岚冷静听着，她的声音却渐次低了下去，直至不再言语。
白翼的声音听着耳中格外冰寒：“那夜你出走，去了一个叫沈园的处所，又进了成王府，这些行迹当真觉得我不晓得吗？从我肯定你身份后，你就逃不掉，换言之，就算你能逃了，露鼎记的人全在我手上，你一天不现身，我就一天杀一个。”
李平岳摆摆手，眼中还是安静：“是有些思疑，不过现在死无对证，他即使要查，怕也是徒劳了。”
李平岳顿了一刻，才点头道：“很好，你做事向来全面，我放心。”
李平岳培养出的人，必是万里挑一的，如何会忽视粗心，又如何会心慈手软？她心知躲不过，只好适应天命。哪知运气给她开了个那么大的打趣，一起兜兜转转，她再次回到梁国，已非李府到处遭人架空的三蜜斯，而是当今大梁国的皇室血脉，是深受帝后宠嬖的清平公主。
襄岚顺着她眼睛望去的方向也望了几眼，道：“方才听昭阳殿的内侍说，皇上召了李将军，想来这会子皇上正与将军议事呢，若公主闲得无趣，不如奴婢陪您去凤仪殿逛逛，看得出来，皇后娘娘非常体贴您呢。”
……忽地感受有些冷，襄岚柔声劝道：“天寒地冻的，公主还是回屋吧，以免冻着。”
襄岚点头道：“刚开端皇后娘娘是要派些人过来的，但皇上执意不准，不但是寺人、宫女、侍卫，乃至这清平宫里的一草一木边边角角，都是皇上亲身叮咛的。公主尽可放心，奴婢们虽粗笨，也会经心折饰公主，不让公主受了委曲。”
“微臣拜见清平公主殿下。”李平岳朝着她拜了一拜，白翼亦跟着行了大拜之礼。
白翼不再答话，提步跟上。
但是为能担得“清平公主”这个名分，她接下来的路又该如何走？
卿羽面上浮出一丝轻松的笑意：“恰好，我便去那边逛逛。”
那宫女忙敛衣跪下：“奴婢名字叫襄岚。”
“公主，您……”
白翼松了一口气，恭敬道：“将军未雨绸缪。”
白翼微垂着头：“是。”
循着香气，绕过一方水塘，果然看到一片金银花，花还未开，柔弱的枝条攀附着一面矗立的篱笆竹架，构成一面绿色的高墙，枝叶纷繁，郁郁葱葱。
她的面庞惨白的没有一点赤色，倒是含了淡淡的笑容，徐行朝着他们走近了几步：“本宫闲来无事，出门四周逛逛，却不想碰到李将军和白大人，真是好巧。”
白翼望着她，暗自略故意惊，看她的神情，清楚是听到了方才的密谈，倒是为何还能做出这般云淡风轻的举止神态？
“这金银花长势不太都雅，枝条又杂又乱，但它开的花很美，”卿羽直起家来，似与身后的襄岚说，又似自言自语，“它一蒂二花，成双成对，形如雌雄相伴，状若鸳鸯对舞，别名鸳鸯藤……”
卿羽看着面前跪了一片的宫人，没说“免礼”，就那么悄悄地凝睇着他们，六合沉寂，人无言。
一起从燕国月凉城马不断蹄赶到梁国洛安城，她是真累坏了，这几日除了平常去凤仪殿存候，她一向闷在清平宫里，且走到那里都有多量人跟着，烦不堪烦，可贵明天有点闲情逸致出来逛逛，去小我少点的处所也落个心净。
“专门送来？”卿羽不免惊奇，“甚么时候的事？”
皇后待她是很好，她入宫短短三天，皇后就犒赏了无数珠宝金饰及锦衣华服，还常派人送来些精美的糕点与食膳，瞧着都非常适口。她在露鼎记的时候对章徒弟和翠娘的技术赞不断口，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甘旨了，直到进了梁宫，才发明天外有天。
彼时，卿羽不再姓李，而需冠以大梁的国姓，萧，被梁帝册封为清平公主，入住清平宫。
宫女在耳边絮絮说着话：“客岁中秋刚过，皇上就命人修建了清平宫，日盼夜盼，终究把公主您给盼来了。”
白翼察言观色，担忧问道：“方才皇上召见您，莫不是起了狐疑？”
面前被一人挡住了来路，那女子长发如瀑，以一根素净的玉兰白簪挽起，随便风雅，身着杏黄色凤尾裙，上面以金丝银线绣了花鸟图纹，裙摆配以彩色流苏，肩上系了件洁白胜雪的大氅，毛茸茸的帽檐衬得那端倪如画般清爽淡雅，整小我披发着端庄崇高的气质。
而李平岳倒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采，语气安静得无一丝颠簸：“皇上召微臣入宫议事，议完过后微臣惦记取家里另有些事件，这才抄了花圃近道赶着归去，不想赶上了公主殿下。微臣不敢坏了公主的雅兴，这就辞职。”
白翼灵敏地嗅到了伤害的气味，他暗中将手按上了腰间的刀鞘。
李平岳低叹一声，加快了脚步：“但愿，这统统都结束了……”
襄岚一看，笑道：“那边是一座花圃，中间劈了个道，便利夜里巡查的侍卫们抄近道去往前殿的，比较僻静些，常日里不大有人走动的。”
“奴婢记得清，那天恰是腊月初八，天降大雪，皇上冒雪而来。”
卿羽慢悠悠喝完了茶，翻身坐起，瞅了一眼面前这个圆脸大眼的宫女：“你叫甚么名字？”
襄岚跟着她进了园子，但见满目冷落，道：“本年立春晚，这个时候委实没甚么可看的。如果再过上小半个月，树木抽芽，花草返青，才有新鲜力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