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暗
但即便是做了鬼，生前的仇也是报不了的。
像放了很多天的死鱼，又像湖底翻起来的烂泥。
覆在其下的大半张脸已经腐臭，蛆虫在脓水和血痂中钻进钻出，被昏黄的月色一映，显得格外瘆人。
“都，都是奴婢的错，不该在背后嚼舌根，但奴婢也是听别人说的……说，说娘子为着争风妒忌的小事便打死了春芽，以是春芽才会变鬼来抨击……”
中午的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在水晶帘外投下一片班驳的碎影。
未几时，林子里的蝉鸣声便低了下去，渐至微不成闻。
天刚蒙蒙亮，内院里就热烈起来。
“洒扫的婆子上哪儿去了？应当拖出去打一顿板子！”
“嘿嘿，我看也是。”
“我们归去吧。”
答话的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卢氏笑着答道，“我当然不便脱手，人是崔五娘帮我物色的。”
“这些不过是跳梁小丑，成不了气候。”
“没有了吗？”
“去把外头的蝉粘了，免得吵着娘子昼寝。”
夜风刮过，道旁的草丛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是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在氛围里满盈开来。
屋子里沉香袅袅，帘幕低垂。
偶尔漏出几丝微小的月光，像隔了层油纸，模恍惚糊的不甚逼真。
“下去吧。”
“夫人，二房实在是欺人太过！”
“先别急。”
“真当府里的人满是瞎子，看不出这两日上门驱邪的僧道是他们安排的，目标就是为了骗钱！只要给的数额不对劲，便四周鼓吹夫人恶毒成性，冥顽不灵！”
仆妇们一边在井边打水，一边聊着昨晚的事。
一个暖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一柄白底绘折枝桃花的纨扇在她头顶不紧不慢的扇着，带起阵阵清浅的凉意。
“传闻那两个丫头是瑞姨娘支去采花的，成果碰上了女鬼，被吓个半死，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呢。”
“有鬼啊！”
“这是甚么味儿啊，臭死了！”
妇人闻言大喜过望，“崔家的五娘是出了名的抉剔，能入她的眼，那定不是普通的高人，想必一脱手就能收了那女鬼。”
换做是其他女子，恐怕早就认命了，以求得夫君的垂怜和赔偿。
想着晨起收到的动静，卢氏面上不由暴露了一丝悦色，轻声道：“二房能找人来驱邪，我也能。今晚嬷嬷就等着看好戏吧。”
此中一个掂了掂篮子的重量，懒洋洋的开口。
“再扣她半年代钱！”
“快来人啊！”
待屋门重新关上后，卢氏很有些感慨的说道。
她出身高门，是这个期间的男人做梦都想娶的五姓女，骨子里的那份高傲，以及自小所接管的教诲，都不答应她做出忍气吞声，唯唯诺诺的行动。
她生硬的仰起脸来，冲着二人咧开嘴，挤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容，几缕微红的碎肉就挂在她的齿缝间，如烂棉絮般颤巍巍的闲逛着。
少女对此一无所觉，只沉沉的睡着，连翻身的行动都未曾有。
“我呸，他如何不直接脱手抢呢？”
跟着是乱蓬蓬的头发，上面还沾着些草屑。
妇人下认识的揉了揉眼。
又问，“那郎君就袖手旁观，任由家贼这般作践夫人？”
这让她们捂住鼻子，不悦的抱怨起来。
因着园子里潮气太重的原因，怪石嶙峋的假山上生了些青苔，就如一张张惨白泛绿的面孔，冷冰冰的盯着花树间穿越的两个俏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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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语带讽刺的说，“何况郎君此人最重孝道，感觉‘旁人’为他父母分忧是天经地义的事，哪容得半分推委。”
二房如许行事，还不是摸透了她的心机，想着既能把她从风口浪尖摘出，又能给这边泼脏水，还能趁便捞上一笔，可谓是一箭三雕。
妇人恨恨地啐了一口。
然后打趣了一句，“如果能把二房也一齐收走就好了。”
小丫环的身子抖得更加短长了。
两今后。
花圃里突然响起两声刺耳的尖叫，撕破了安好的夜空。
“洗脸要用鲜牛乳，泡澡要用鲜花瓣，用饭要配银碗筷。这哪像农户出身的，都快赶上夫人的场面了。”
卢氏并没有往深里究查的意义，抬手就让一旁的妇人抓了把赏钱给她。
“这算甚么。”
卢氏却不会。
“真有你的！”
“已经七天了啊？”
妇人也晓得这点，忍不住低声谩骂起来，“这算哪门子的高门大户，竟连商贾之家都不如，整天就晓得惦记取儿媳妇的嫁奁，连国公府的名声和脸皮都不要了！”
真正毒手的，是藏在幕后的老夫人。
一层层纱帐如烟似雾般轻巧垂下，将窗前的美人榻遮了个严实。
“我男人亲眼瞧见的，毫不会有错。”
“对了，你说用花瓣泡澡真的能变美吗？”
一缕清风挟了新荷的芳香扑进阁房，如顽童般来回翻着案几上摊开的册页，收回哗哗的轻响，很快又被人用羊脂玉镇纸给压了下去。
“大早晨的不睡觉，尽出来嚎丧。”
就像春芽，明显是个诚恳勤奋的丫头，就因为不慎将木鱼磕了个印子便丢了命，身后更是连全尸都保不住，只因老夫人发了话，说是必须将尸身扔去乱葬岗喂狗，才气洗清那份轻渎神佛的罪过。
“仿佛，要下雨了。”
“真是越来越成心机了。”
世人听着不免有些伤感，一时都没了持续闲谈的兴趣，三三两两的提起水桶分开。
“多谢夫人。”
伴跟着说话声呈现的，是一双青肿紫胀的手。
“得了，又闲不成了。”
“你还别说，明天刚好是春芽的头七。”
另一个顺手拿过篮子颠了几下，很快将里头的花瓣抖得更加疏松，看起来分量实足。
做婢仆的，命都是不值钱的。
“啥，你说昨晚那女鬼是春芽变的？”
未几时，花圃里再次响起几声惊叫。
天空是灰蒙蒙的，被铅云层层叠叠的覆盖。
几个巡夜的男仆丢动手中的骰子，骂骂咧咧的寻了畴昔。
卢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活着的时候没本事，死了今后也没本领，一辈子也就如许了……”
二人有说有笑的分开。
“当然能。”
卢氏微微点头，“谁让我是个外人呢。”
穿杏黄色对襟半臂，束青色高腰裙的婢女掩上房门，轻手重脚的走到廊下，对小丫环们低声叮咛道。
府里很快就会请来得道高人驱邪，三两下便能把春芽打得魂飞魄散，永久不得超生。
“啧啧，瑞姨娘可真讲究啊。”
“春芽就没她这么好的命，唉……”
此时她呼吸绵长，眉头伸展，明显是进入了梦境。
是本身看错了吗？
答话的阿谁略一停顿，抬高声音道：“只是再如何变，也变不出一朵花儿来。”
“就，就这些了。”
出乎她料想的是，卢氏竟然点了下头。
别看她整日里吃斋念佛，吃起人来却从不吐骨头，为着微不敷道的事便能要了下人的命，平白惹来这一场风波。
“昨晚来的阿谁臭秃驴更是得了失心疯，竟然有脸说此事皆因夫人而起，要停歇女鬼的怨气，只要将嫁奁全数捐出来做法事才行！”
小丫环垂着头，瑟瑟颤栗的回着话。
一道轻柔得近乎缥缈的声音在纱帐外响起。
死得那样惨，怎能不怨不恨？
“是啊，都七天了……”
“啊！”
妇人却没有她这么沉得住气，顿时连珠炮似的抱怨了一串。
有人没精打采的说道。
小丫环又惊又喜，赶紧长跪下去欠身行了一礼，然后才退出门去。
妇人顿时松了一口气，“本来夫人早有安排啊？”
榻上躺着的是个白衫红裙的少女，肌肤如同冰雪，浸着冷傲的莹润，一头如墨青丝散在枕边，如蜿蜒而行的水墨。
正说着经验阿谁婆子的体例，冷不丁一个女声插了出去，幽幽道：“我死得好惨啊……”
也不知是在说春芽，还是在说她本身。
“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