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仆
“三郎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吃甚么都没滋味，恨不能立即随您而去……”
“不消了。”
许娘子的吃相虽看着斯文矜持，行动却快极，未几时就将碟子里的菜扫了个五六成。
“别愣着了。从速去换身衣服，再把跌打酒拿来擦擦。”
未几时，偌大的灵堂就只剩下老仆一人，映着满室暗淡的灯火，显得格外苦楚。
另一个年事稍大些的不甘逞强的嚎了归去。
一个美妾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曼声道。
“宝珠，如何了？”
风又起，满地黄叶堆积。
又一个跟着直起腰来，往门口走去。
“你很恋慕他么？”
男人惨叫着告饶。
常日里彪悍凶蛮的老婆竟没有生机，而是含笑着暴露了两个讨喜的酒窝。
但在蜀地，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院子的天井边掉了块青黑的瓦片，颠末湿意的腐蚀，上面已长出了翠绿的新苔。
“我来！”
然后又换了个清丽苗条的。
那儿坐着一个身形肥胖，脸颊深陷的老仆。
“哦……”
这边的女子向来职位就很高，且不说家里家外，相夫教子，种田和小买卖一把抓的本领，单就寸丝寸金的蜀锦是她们所织这点，就充足获得族人的尊敬。
“给我！”
宝珠略有些羞怯的低头，又问，“娘子想要吃些甚么，我去做。”
“你是如何出去的？”
“如果迟误了三郎的还阳大计，你卖力得起吗？”
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仆颤巍巍走进灵堂，哑声道。
没过量久，她就发明本身的担忧是多余的。
宝珠回过神来，嘲笑了一声。
这才第一天做事，就出了个大丑，也不知娘子会如何对待本身？
“这如何行呢？”
“就凭她们这起子浮滑的行动，正室便能名正言顺的将其远远发卖了。而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敢动她们一根汗毛，恐怕被倒打一耙，说我是老色鬼，垂涎仆人的美妾不成，便借机抨击……”
“嘤嘤嘤……”
许含章对着铜镜照了下，非常对劲的说道。
“郎君啊，你骸骨未寒，她们就起了旁的心机，这可如何得了啊？”
大抵等了小半刻时候，两碗浓香黏稠的地黄粥盛了上来，熬得软烂的米粒间飘着细细的姜丝和碧绿的葱花，佐菜是鸡肉炒的新奇野生菌，生拌羊脍，醋渍芹菜，另有一笼胡麻蒸饼。
他是老了，但眼睛还没瞎。这几日产生的统统，他都清清楚楚，明显白白的瞧着。
“要这个，另有阿谁……”
许含章晓得此时越说体恤的话，就越让对方难堪和不安，因而便不再勉强，含笑应道。
“妾愿与君再拟来生缘，生时婉约，死共缠绵……”
“多谢娘子嘉奖。”
“你真是个老胡涂！”
“不，不要紧的。”
“娘的，那姓周的还真是艳福不浅。人都死翘翘了，另有这么多美妾为他哭灵。”
“甚么？”
许含章罩了件白底绣绿萼梅的夹棉披风，趿拉着软缎线鞋走到廊前，蹙眉打量着她一身的狼籍。
“既然是神仙，如何能让他走掉呢？”
老仆峻厉的板起脸，将拂尘收到一边，“既然是神仙，那怎能草率莽撞的把人家唤来？全都下去沐浴焚香，斋戒两日，然后再一道过来！”
宝珠小跑着进了灶房，把炉子上温着的一壶热水提进许含章的卧房，往揩牙的杨柳枝上蘸了些细盐，用双手捧着递给她。待她漱完口，又往铜盆里倒了水，将毛巾浸湿，利索的拧了一把，奉侍她净了手脸，往她脸上涂好面脂，接着把她的头发打散，重新挽了个倭堕髻，用赤金点翠的钗子牢固住，鬓边再戴上一支小巧的八宝流苏钗，显得分外灵动。
“娘子，我晓得四周有一家粥铺很不错。”
他裹紧了身上的夹棉青袄，慈爱的端倪里透出一丝厉色，“但你固然放心好了，我毫不会让她们走出周家的大门。”
语毕便化作一缕轻烟，飘摇而去。
她不由扯起嘴角一笑。
“郎君啊，我都说了让你早些找个无能点的正室，好把她们管得服服帖帖的。你偏不信，说正房都爱毒害逼迫小妾，祸乱内宅，唉……”
接着又开端掠取拂尘，想要亲手摸摸这仙家之物。
“都别吵了。”
见了这等神迹，老仆焉有不信之理，顿时冲动地团团打转，狂喜不已。
这些小妾虽个个穿戴乌黑的丧服，撤除了明晃晃的金玉簪钗，但妆面仍画得精美动听，声音也放得格外娇软，遇着有男客上门记念，便摆出楚楚不幸的轻浮样儿，较着是想勾得对方心下垂怜，好找机遇把她们收了去。
老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许娘子，你醒了？”
惨白的月光从重重树影中穿过，照进了灯火透明的灵堂。
大抵是睡眼惺忪的原因，她没能重视到这块瓦片，踩上去便滑出老远，然后摔了个半跪半蹲，好不狼狈。
他没精打采的要了碗白粥，配两道咸菜，用汤勺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看上去没甚么胃口。
“神仙，神仙啊！”
“你也别发楞了。”
“我错了，别再打了！嗷！呜！”
老道拈着白花花的髯毛，轻飘飘的走了出去，语出惊人道：“那些妾室不过是突然丧夫，才慌了心神，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只要你家仆人活过来了，她们定不敢持续冒昧。”
“去吧。”
被店里的热气一熏，许含章出了层薄汗，敏捷解下披风搭在一旁，然后捧起粥碗，表示劈面的宝珠快些进食，“待会儿我还要去各处转转。你不吃饱，哪有力量跟在背面？”
“老丈啊，切莫因为一时打动，而造下杀孽。”
老仆又惊了一大跳。
不知何时，灵堂外站了个仙风道骨的老羽士，正笑眯眯的望着他。
“好嘞！”
宝珠揉着膝盖，挣扎着站起来，讪讪道：“婢子方才没有看路，摔了一跤……”
许是对方的神情过分温软有害，男人放松了警戒，脱口而出道。
美妾们抹了把眼泪，怯生生的说。
一个儒生模样的男人抱着枕头，点头晃脑的感慨道。
“咦？”
伴计面向后厨的位置，扯起嗓子将菜名报了一遍。
“三郎，你好狠的心……”
一个二八韶华的才子跪在蒲团上，声情并茂的哭喊道。
“我顿时就去！”
老仆又往铜盆里丢了把纸钱。
店里的伴计正忙着清算桌子，见有人出去，也只是侧头号召了一下。
“啊哟！”
“那我去三郎的书房瞧瞧。”
“三郎，我已经替你熬好了燕窝，你为甚么不返来尝一口呢？”
“那我明早又来。”
接着又指着棺椁说，“我能够做法，让他返魂还阳。”
只要自家郎君的头七一过，他就会命亲信放上一把火，让她们干清干净的给郎君陪葬。
“诸位娘子莫要哭坏了身子，从速归去歇息，这里让我来守着就成。”
在答话的同时，她的心突突的乱跳。
九个美妾或掩袖涕泪，或失声痛哭，哀伤哀婉的抽泣声在沉寂的夜里远远的飘了出去，把刚睡下不久的街坊四邻都给吵醒了。
此次插话的，是个胸大腰细的。
宝珠很有眼色的跟了上来，指着斜劈面的巷子道，“从那边穿畴昔，再往南一拐，就到了。”
“那老娘顿时成全你！”
“别慌，我又不是那吃人的妖怪。”
“快把拂尘给我，我来敲！”
“我虽不是那秃驴，但也一样不打诳语。”
“如果能够的话，我情愿用本身的命，换三郎好端端的活着。”
“那我让厨房给您送碗参汤过来。”
“二位娘子，想吃点甚么？”
老仆吓了一大跳，腾地站了起来。
美妾们很快从主子口中得知了这个动静，纷繁过来指责老仆。
“宝珠，邀他过来同食。”
“呜呜呜……”
屋檐下挂着一排纸糊的白灯笼，在秋风中瑟缩的挤作一团，棺椁旁则摆了一溜儿的丧棒纸花，另有十来个形状各别，眼眶浮泛的纸人。
老道一挥衣袖，手上便平空多了柄拂尘，“考虑好了，就敲它三下，我自会来见你。”
宝珠仓猝摆手和扭头，“婢子先服侍娘子洗漱了，再去换洗也不迟。”
几场秋雨，几度凉。
“你当初说好了，要陪我到老的啊……”
等各色粥品和小菜一端上来，男人们立即挽起袖子，替自家妻女把碗筷和菜色分好，待她们开端吃了，本身才跟着动筷。
既然仆人家都这么不拘末节，那本身再拧巴下去，就有些造作之嫌了。
接着说话的，是个杏眼桃腮的。
若放在其他处所，如许的行动定会被人嘲作‘妻管严’，或是没有男人汉气势之类的。
“你梳头的技术不错。”
又一个身材丰腴的声嘶力竭的诉着衷情。
老仆往铜盆里扔了一把纸钱，又把将近燃尽的香蜡都换成了新的。
许含章吃着吃着，俄然心有所感的抬开端，往左火线瞥了一眼。
她刚才发楞，是在想不过是两小我用饭，却点了好几样东西，如何能吃得完？
许含章回过甚来，笑着说道。
虽时候尚早，但大厅里已坐了个九分满，门客们大多是本地人，口音极富特性。女声大多是清脆利落的，却拖着委宛的尾音，多了份缠绵的味道；男声则多是风趣而降落的，纵是忘情谈笑也很重视分寸，毫不会盖过了女声去。
穿戴藕荷色团花襦袄的丫环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往灶房那头走去。
老婆笑意顿收，柳眉倒竖，扬起清秀的小脚，以闪电般的速率将他踢下床，然后重重的踹了几记，“等你死了，老娘必然给你买几摞彩绘的仙女儿纸人，全都烧给你，让你在地下好好享用！”
“好。”
许含章在角落里找了处空位坐下，快速扫了眼墙上贴着的食单，随便指了几样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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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用问？但凡是做男人的，哪个不想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许含章顺着她指引的方向不紧不慢的走了畴昔，公然见着一家粥铺。
自从他看出那几位妾室的心机后，就用为郎君祈福超度的名义，把她们安排到了西北角的小佛堂住下，那边的某间配房里装满了嗮得非常枯燥的芦苇和木料，上面还浇了些火油。
许含章将披风的系带收紧了些，戴上兜帽，抬脚走向大门口，“既是初来乍到，那天然要出去吃，顺带见地一下此地的风土情面。”
正屋里飘出了一道清冷的女声。
另一个也会心的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