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东岛三尊
明斗笑笑嘻嘻，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赞道：“奇香流荡，回味无穷，好茶，好茶，没准儿再喝几口，明某就化成一阵风，直奔南天门去了！”杨风来“呸”了一声，说道：“你进了南天门，也是一只皮猴子！”说完端起茶碗，也品了一口，闭上双目，点头晃脑，意似大有回味。
杨风来两眼一瞪，还要喝骂，明斗冲他摆了摆手，说道：“冲大师，你要算旧账，那么无妨先算！”杨风来看他眼色，顿时明白过来，这寺人、和尚均是劲敌，眼下之计，莫如让他们先打一场，两败俱伤，而后安闲脱手，天然可获全胜。
乐之扬木呆呆坐在那儿，大半个身子已经落空知觉，耳边沉寂无声，鼻间不闻香臭，嘴巴也不知去了哪儿，只要双眼还能视物，可也模恍惚糊、昏然欲睡。他尽力展开眼皮，恍忽之间，火线白影明灭，呈现了冷玄的老脸。老寺人双眉倒立，抿着嘴唇，缓缓扬起右手，骈指如剑，向他眉心点来。嗖的一下，一股寒气钻入额头，乐之扬脑筋里嗡的一声，跟着两眼乌黑，再无一丝知觉。
这撞击卸去了施南庭的劲力，漫天的铁器好似江河入海，纷繁落入冷玄的鞭花以内。老寺人忽地大喝一声，右手马鞭圈住铁器，左手食中二指嗖地向前点出。
不久，冷玄点完了“胆经”诸穴，转到乐之扬身前，封闭任脉。这一次脱手甚快，斯须点完，一闪身，又到乐之扬身后，封闭督脉诸穴。
嗤嗤声不断于耳，两人的指劲再次抵消，明斗才松一口气，冷玄忽又伸出指头，悄悄点出一指。这两指连环点出，几近不容转念，明斗一时犯了胡涂，不知为何紧急关头，冷玄出指变快，但是事发仓促，底子没法细想，但觉左胸一凉，半边身子落空知觉。
冷玄冷冷道：“我死了轻易，那东西的下落但是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了！”白衣僧笑道：“你晓得我的来意？”冷玄嘲笑道：“你不就是为了‘元帝遗宝’而来的吗？你再不脱手，我就交给东岛三尊！”
朱微明白乐之扬的心机，晓得他不舍与本身别离，千方百计地迟延时候，这两个半时候，常日说来不短，现在竟是去如飞箭，本身一旦回宫，怕是再也出不来了。想到这儿，心生黯然，也不顾冷玄神采丢脸，强笑道：“你一说，我也有点儿饿了，如你所说，就去喝喝茶，吃吃点心！”
朱微并未发觉他的神采，接着说道：“石崇听了今后，将府中的美人调集起来，说道：‘这是我府中美人，任君遴选其一！’孙秀的使者说道：‘我受命讨要绿珠，这些女子中谁是绿珠？’谁知石崇回声暴怒，厉声喝道：‘绿珠是我敬爱的婢女，决计不会送人！’当时孙秀勾搭赵王司马伦，权倾朝野，闻言大怒，向司马伦进献谗言，说是石崇谋反，当以诛杀。司马伦因而派出甲兵，包抄了石崇的府邸。当时候，石崇正在楼上宴客，瞥见孙秀率兵破门，立即晓得产生了甚么。他凄惨痛惨地看着绿珠，唉声感喟地说：‘绿珠啊绿珠，我本日家破人亡，全都是因为你呀！’绿珠听了非常难过，堕泪说：‘绿珠鄙人，甘心死在大人的前面！’不待石崇禁止，带着这支空碧，踊身一跃，从数丈高楼跳下，摔死在了孙秀面前。”
乐之扬一边听得吃惊，但听明斗的口风，清楚熟谙冷玄。又遐想冷玄之前的言行，不由悄悄担忧。他扫眼看去，明斗一桌三人，杨风来一口一口地品啜碗中之茶；施南庭端然凝坐，两眼瞧着茶碗上的兔毫松纹，入迷的神情，仿佛碗中别有乾坤；至于明斗，始终嬉皮笑容，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少年盯着他半哭半笑，乐之扬呆了呆，忽地惊叫一声，从棺材里跳了出来，一阵风冲到少年身前，伸手将他搂入怀里。少年略一挣扎，身子柔嫩下去，声音低不成闻，仿佛悄悄感喟：“乐之扬，你还活着呀……”
明斗笑道：“冷公公身在皇宫，奇怪玩意儿见多了，这杯劣茶，天然入不了你的法眼。明某逃亡外洋，穷得叮当响，除了这一身破衣裳，就没甚么东西拿得脱手。冷公公是大善人，善人做善事，还请不幸不幸我这大穷鬼，赏几个子儿给我花花！”
冷玄呵呵一笑，挥指导来，施南庭没法可施，咬紧牙关一拳送出。这是他家传的“指南拳”，一旦使出，满身劲力聚于一点，故能开碑裂石，所向无前。
他嫌老寺人碍眼，殊不知冷玄也满心肝火。本来时候紧急，本想寻宝以后立即回宫，谁知乐之扬沿河行走，只顾胡吹牛皮，两个少年男女并肩联袂，笑语相对，就是踏青的恋人也不如他们密切。不知不觉，一条秦淮河已到绝顶。冷玄忍耐再三，忍不住低声喝问：“臭小子，石鱼到底在哪儿？”
明斗心中愤怒，正要反唇相讥，忽觉胸口模糊作痛。他方才强行跨出一步，经脉大受振荡，忽听一声锐啸，马鞭腾空一抖，一股锋锐之气冲开他的掌力。明斗仓猝连挥两掌，挡开逼来的劲气，冷玄趁机骈指导出，“阴魔指”无声无息，带着入骨的寒气。明斗一挥食指，“滴水劲”连缀射出。所谓水滴石穿，这指劲并非非常凌厉，但是一指数劲，连缀不断，温和绵密之余，却也不易顺从。
不一时，茶博士奉茶上桌，白衣僧若无其事，自斟自品，正眼也不看向这边。冷玄却微微皱眉，手托茶杯，既不啜饮，也不放下。
银衫人若无其事，步子忽慢忽快，慢时一步一尺，快时一步一丈，颠末一家绣花铺子，铺子里嗖嗖嗖飞出一大蓬绣花细针，密密麻麻，好似群蜂出巢。乐之扬正要惊呼，银衫人将手一扬，脚边的一口铁锅托地跳起，叮叮叮之声不断，漫天针雨不知去处。绣花铺的老板娘不知产生何事，给针上的丝线扯了出来，这一瞧，吓得目定口呆，扶着门框，双腿一阵阵发软。
杨风来大怒，张口就骂：“臭秃驴，我是你爹！”白衣僧笑道：“这可更不对了，我是秃驴，你是我爹，那你岂不也是驴了？哈，看你长得毛茸茸的，秃驴算不上，倒是一头小毛驴儿，哈哈，毛驴儿，毛驴儿，就是黑了一点儿！”
朱微的神采红了又白，说道：“乐之扬，都怪我，我见你封入棺材，心中很不平稳，一心想要看你复苏，以是缠着冷公公非要出宫，冷公公受不了胶葛，只好带我出宫，这么一来，路上多了一些迟误，唉，只怪我率性，几近害你送了命……”想着不觉后怕，打了一个寒噤。
冷玄伸脱手来，接住扭转不下的瓷碗，抿了一口，漫不经意地说：“奇淫怪巧之物，喝起来也没甚么滋味！”
“好！”冷玄一点头，“说得坦白！”又瞧其他二尊，“你们呢，一起上还是车轮战？”
“老阉狗！”明斗冷冷一笑，“看模样，你明天难逃公道！”
四周满是起伏的坟包，蔓草萋萋，在夜风中瑟瑟颤栗，一片荒烟涌起，活似很多飘忽的鬼影。
朱微抚摩手腕把柄，心中悄悄骇异，方才那一拂，确是‘太昊谷’的‘拂影手’，指间的阴劲如有若无，看似无所毛病，却能伤人经脉、好人五脏，专破各种护体真气。冷玄不但若无其事，反手一抓，几近破了她的‘凝霞神功’，将她的腕骨生生捏碎。
其他二尊均是变色，纷繁停止跳开，施南庭扬眉叫道：“大师与渊梵衲如何称呼？”白衣僧笑道：“那是家师！”施南庭寂然起敬，点头说：“大师果然是金刚传人，敢问宝号？”
乐之扬俄然成了聋子，笑眯眯地自说自话：“可惜现在是白日，秦淮河的妙处都在早晨，公主可贵出宫透透气，看不了第一流的热烈，起码也该看看第二流的风景，喝喝茶，吃吃点心，看看这一河的风景，也算是没有白来一趟。”
“大言不惭！”杨风来叫道，“花师妹没来，我还是拧下你狗阉奴的狗头！”冷玄点头说：“很好，我先领教龙遁高招！”伸手入袖，抽出一条三尺长的马鞭，木柄皮革，全无出奇之处。只因他的“扫彗功”要有能力，非得一件软兵器不成，出宫不便照顾拂尘，便拿了一条马鞭充数。
冷玄脱手越来越快，势如弩惊电发，身法疾如暴风，朱微一边瞧着，也觉目炫狼籍。忽听乐之扬“呀”了一声，紧跟着，冷玄一指飞出，点中了他的喉头“天突穴”，乐之扬的叫声戛但是止，好似叫人活活掐断。
明斗笑道：“顾名思义，这茶就如婴儿一样，喝着**长大的。”他见施南庭还在迷惑，不由笑道，“老施你太刚正，不知世事之险恶。明说了吧，种茶的妖道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妖方，捉了很多合法哺乳的妇人，日日用乳汁灌溉茶树，茶树长出种子，复又种在地里。这么长了种，种了长，连长了九茬，才获得如许的茶香茶色，那妖道鬼迷心窍，以为此茶食乳而生，比如元婴孺子，久喝此茶，能够得道成仙。”
冷玄回身救人，身后佛门大露。他面对的都是当世妙手，容不得涓滴粗心。施南庭不肯乘人之危，略略游移了一下，明斗倒是掌风天落，异化钢针铁屑，拍向冷玄身后。
乐之扬还过神来，仓猝跳起，上前扶住朱微，急声道：“你没事吧？”朱微抿嘴点头，长吸一口气，脸上的红晕缓缓退去，轻声说：“我还好！”乐之扬莫名其妙，说道：“如何回事？那只碗发了疯似的……”朱微叹了口气，掉头谛视明斗，悄悄咬了咬嘴唇。
乐之扬紧紧地搂住她，双臂几近用尽了力量，禁城、宫殿、存亡、皇权，统统的外物尽已消逝，这六合之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想到这儿，又觉心口绞痛。乐之扬恍然想起冷玄的话，神针发作期近，本身性命不久，别说长相厮守，可否活过明天，也是未知之数。
乐之扬听得心惊，下认识拈起玉笛，但觉动手冰冷，滑如凝脂，冷冷碧色之间，如有灵光流转，仿佛绿珠香魂未灭，就藏身在玉笛当中，他忍不住问道：“厥后呢？”
乐之扬一边瞧着，几近喘不过气来。冷玄一举一动，均是清清楚楚，杨风来却如十几个影子在半空中闲逛，叫人看了只觉头晕。杨风来接连出招，竟然没法逼得老寺人起家，心中说不出的气闷，但见冷玄仅顾上盘，下盘似无防备，当即左袖白绫飞出，“嗖”地缠住了冷玄的椅子。
乐之扬看着朱微，后者笑靥如花，美目闪闪发亮，乐之扬不觉心口一热，忽地伸脱手来，拉住她的小手。少女手掌纤巧，荏弱无骨，肌肤光滑光润，握在手里，好似握了一段软玉。
乐之扬笑道：“这论调怪有兴趣，那么敢问冷、冷先生，这和尚算是第几流？”冷玄笑而不答，抿了一口茶，淡淡说道：“你们两个，喝够了没有？”朱微还没答话，乐之扬抢着说：“还没够！”冷玄看他一眼，出奇的没有起火，叹一口气说：“算了，归正也走不了啦！”
“为了我？”朱微悄悄嘲笑，“怕是为了你本身吧，冷公公，你诱拐我出宫，该当何罪？”冷玄一呆，失声道：“公主殿下，但是你各式痴缠，我才承诺带你出宫……”朱微一笑，说道：“谁见我缠你了？到了父皇那儿，他信你，还是信我？”
朱微与乐之扬对望一眼，均能瞥见对方眼里的惊奇。悄没声气间，白衣僧上了三楼，近了看时，这和尚身量甚高，超出凡人一头，四体苗条均匀，肤色莹白光润，至于面庞五官，更是漂亮得不似男人，如描如画，傲视有情。瞥见三人，他微微一笑，仿佛花开月明，整座茶馆也无端敞亮起来。乐之扬纵是男人，见这笑容，也不由面红心跳，偷眼看向朱微，少女也盯着和尚，眉间透出一丝苍茫。
朱微不堪惊奇，应名誉去，只见一叶小舟从上游漂流下来，船头站了一个年青和尚，身形矗立，风韵漂亮，一身月白僧衣随风飘荡，好似流云飞雾，讳饰一轮朗月。朱微不由悄悄喝了声彩：“好歌喉，好风采！”
冷玄趁机脱出战团，飘身一纵，穿出窗户。其他四人见状，模糊感受被骗，但“元帝遗宝”实在过分**，冲大师所持，说不定就是藏宝的秘图，东岛三人一时忘了父兄仇恨，死死缠住和尚不放。
朱微一碰那碗，一股潮红涌上双颊，不由得起家后退，“喀喇”一声，座椅靠背拦腰折断。少女去势不止，“砰”的一声又撞上了身后的一根圆柱，整座阁楼悄悄一震，木梁上扑簌簌地落下了很多灰尘。
“光有力量也成不了事！”冷玄渐渐说道，“这内里另有极高超的内家工夫，没有一等一的巧劲，就算不从高跷上掉下来，也把这两根大竹子踩断了！”
施南庭看了看碗中茶水，皱眉说：“那妖道在哪儿？”明斗一笑，转头看向杨风来，后者漫不经意地说：“他没成仙，倒成了鬼！”施南庭道：“你杀了他？”
“你的笛子呢？”朱微忽地问道。乐之扬拿出笛子，少女接过，扫了一眼，轻声说：“真是破了呀！”
乐之扬内心大为对劲，暗想王公权贵来此**的很多，但是带了大明公主游秦淮河的人物，本身恐怕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个。这小公主又天真，又害臊，大能够逗她一乐，只可惜白日河上冷冷僻清，又有个冰面孔的老寺人跟着，不能大大地猖獗混闹。
明斗晓得他练功不慎，留下痼疾，接这三指，只怕受了内伤，当下双掌一抡，左掌“滔天炁”，右掌“涡旋劲”，一个向外，攻向冷玄；一个向内，牵涉那一团铁器。
杨风来看他神采，晓得必有原因，当下忍住肝火，白绫一抖，又卷向冷玄。明斗同时脱手，刷刷刷连劈六掌，施南庭也上前一步，伸手抓拿，满地铁器腾跃而起。
“杨风来！”花衣人大喊小叫，“船是我带来的，高跷是我插下的，如何全成了你借力的玩意儿？这也太没天理了吧！”
老寺人临危稳定，死力拧回身形，马鞭回扫，铁器叮叮铛铛落了一地，跟着鞭梢抖直，一股锐气绕过掌风，点向明斗的小腹。
冷玄面无神采，马鞭越舞越快，带起的旋风仿佛小了很多。明斗首当其冲，倒是有苦自知：冷玄的劲力看似减弱，实在不过收缩起来，比如木质疏松，石块坚固，后者更易伤人。此时“扫彗功”如一堵石墙压了过来，明斗的“涡旋劲”、“滔天炁”虽强，也觉难以抵挡，更不消说还要对付老寺人的指力了。
冷玄端坐不动，说道：“明斗，还你的茶碗！”挥鞭卷住兔毫碗，嗖，瓷碗带起一股疾风，笔挺撞向明斗。
这马鞭虽是平常之物，可一旦注入了老寺人的“扫彗功”，穿木碎石，不在话下。杨风来无法之下，左手缩回，食中二指形如剪刀，剪向冷玄的鞭梢。凡是使鞭的妙手，最忌鞭梢被捉，一旦鞭梢被制，无异于神龙断了尾巴，毒蛇掉了脑袋。
扑扑之声不断，杨风来踢中和尚手臂，好似踢中了精钢铁柱，腿骨疼痛欲裂，正要抽身后退，一条白绫劈面飞来，灌输了冲大师的内力，势如一条钢鞭，反向杨风来抽来，饶是他身法如风，也被逼得东逃西窜。
朱微平生第一次出宫游历，见了甚么也觉新奇。乐之扬更是吵嘴调皮，简简朴单一件事情到了他嘴里，也能说得妙趣横生。听到女鬼作怪一段，朱藐小口微张，秀目睁圆，紧紧抓住乐之扬不放。乐之扬见她惊骇，更加来了干劲，又诬捏了几个名妓受辱，化身厉鬼的故事，说得阴凄凄、惨兮兮，吓得小公主神采发白，内心一阵紧，一阵松，下认识靠近少年，一步也不敢掉队。
杨风来气得浑身颤栗，一手指着冷玄：“狗阉奴，你少对劲，明天就是你的死期！”
冷玄不动声色，抖了抖衣袖，淡淡说道：“三打一是公道，连累无辜也是公道，东岛的公道本来如此，冷某真是佩服得不得了！”
这阕《满江红》唱得起伏跌宕，满河皆响，昂扬处穿云裂石，低徊处如绕指精钢，连而不竭。一曲唱完，余韵悠悠，好似霜钟响于空谷，久久也不散去。
明斗不敢过分相逼，纵身向后跳开。俄然之间，茶馆里沉寂下来，只听得相斗四人粗浊的喘气声。
两人对望时许，朱微指了指琴案边的褥垫，说道：“坐吧！”乐之扬支吾两声，悻悻坐下。他偷眼看向少女，朱微的脸上冷冷酷淡，底子看不出心中所想。
冷玄急道：“公主殿下……”朱浅笑道：“冷公公，你别焦急，我自有分寸。只不过，这里不比宫中，你我须得改改称呼，到了茶馆上，我叫你冷先生，你叫我小朱就得了！”冷玄道：“老奴不敢！”说着看了乐之扬一眼，两道目光恶狠狠的，恨不得从这小子身上剜下两块肉来。
乐之扬细看来人，但见他年约四旬，瘦脸长须，穿一身斑斓花衣，衣带松松垮垮，眉宇间透出几分滑稽，乍一看，倒像是街边卖艺的杂耍艺人，决想不到他方才的惊世之举。
朱微神采一黯，低声说：“冷公公请进！”话音方落，屋子里起了一阵轻风，冷玄白衣萧索，仿佛无中生有，呈现在二人面前，乐之扬瞧得心子怦怦乱跳，但觉此人非人，真是一个幽灵儿。
乐之扬二人面面相对，朱微怪道：“如何走不了？”冷玄眉头一耸，沉默不答。
说话间，冷玄脱手时快时慢，忽左忽右，接连点中乐之扬的要穴，一旦点中，便失知觉。老寺人的指尖寒气浓烈，一起点了下来，也将乐之扬的朝气一点点抹去，朱微话没说完，乐之扬腰部以下均如枯木顽石，完整落空知觉。
“我一点儿也不明白！”朱微不动声色，“就等冷公公指导迷津！”
杨风来向后跳开，右袖挥洒，白绫穿出，缠住屋梁，跟着身子上升，左脚飞出，“啪”地踢中瓷碗，口中叫道：“狗阉奴，茶还没喝完，还甚么碗？”
其他二尊对视一眼，双双脱手。施南庭右手一推，漫天铁器如群蜂出巢，明斗赶上一步，运起“滔天炁”，向那铁器拍了一掌，铁器星闪电发，去势快了一倍。
乐之扬靠近朱微耳边，轻声说：“看上去挺好喝呢！”少女狠狠白他一眼，咬牙说：“你要敢喝一口，我、我一辈子也不睬你！”乐之扬诧道：“这为甚么？”朱微想了想，低声说：“妖道的妖茶，人喝了也有一股妖气！”乐之扬瞅她一眼，笑道：“妖气也一定，怕有一股乳臭气！”朱微被他说破苦衷，又羞又恼，啐道：“你要喝便喝，我才懒得管你！”
第二天，朱微没有召见，她呆在寝殿，足不出户，偶尔琴声飘来，调子凄冷委宛。乐之扬凝神听着，但觉琴声一丝丝，一缕缕，似要将他缠住缚住。想要吹笛应和，但是拿出笛子，才想起竹管分裂，不堪再吹。他愁绪满怀，无从宣泄，恨不得破门而入，奉告朱微，石鱼也罢，存亡也好，他全都不放在心上，只要她一句话，本身宁肯留在宫里，每天与她为伴，操琴吹笛，了此余生。
乐之扬咳嗽两声，低声说：“公主，我，我……”不知如何的，早已想好的话，此时现在，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乐之扬揭开匣盖，明黄色的软缎上面，放了一支翡翠长笛。平常的笛子不过一尺八寸，这根笛子足有二尺不足，以一整块翡翠镂刻而成，雕工精绝，表里光润，笛身浓翠晶莹，仿佛一缕秋水。长笛的尾端雕刻了两个流云古篆，字体镶金，纤瘦有力，另有一行游丝小篆，乐之扬辨认不出，不觉微微皱眉。
冷玄幽幽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令尊的鲸息功火候不浅，我若放他一马，死的可就是我了。冷某这颗脑袋，说来并不值钱，你若自忖武功赛过令尊，无妨顺手拿去，当祭品也好，当夜壶也罢，都随你的便！”
冷玄又惊又气，重生出一股懊悔，只怪不耐胶葛，给这小公主一哭二闹，把她带出深宫，现现在出来轻易，归去可就难了。他自发落入骗局，只好忍气吞声，缓缓说道：“公主殿下，老奴一时心急，未免失礼，还望公主以大局为重，不要与老奴难堪。”朱微道：“好说，你不与乐之扬难堪，我就不跟你难堪！”
明斗“哼”了一声，正要答话，杨风来腾地起家，大声叫道：“冷玄，我堂兄杨风柳也是你杀的吗？”
这一叫清脆娇柔，世人均是惊奇，杨风来笑道：“好家伙，本来是个母的……”来不及挖苦，锋锐劲气腾空扫来。杨风来大笑一声，纵身跳开，冷玄一鞭将他逼退，二指如剑，划过两道白绫，白绫应手而断，乐之扬一屁股坐在地上。
明斗笑道：“杨风来，两年前你不是来过吗？谁叫你本身不记得路？我说夫子庙，就是夫子庙吗？我又不是你爹，你干吗要听我的！”
花衣人笑道：“我们来时打了个赌，我从河面上行走，双脚不能沾上一滴河水，他从屋檐上来，手脚不得碰到一片瓦甍，看谁先到其间。现在我先到一步，看模样，他的老弊端又犯了，这房屋层层叠叠，对他来讲，的确就是一座迷宫！”说到这儿，他掉头一笑，“瞧，他也来了！”
冷玄一言不发，掉头了望西方，那边冷月半缺，无声坠落。冷玄瞧了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朱微忍不住问：“冷公公，你感喟干吗？”
这一脚又刁又狠，兔毫碗固然带有冷玄的内劲，还是应脚粉碎，无数碎瓷异化一蓬白雨，刺啦啦地冲向冷玄。
乐之扬心生利诱，又瞧阿谁和尚，和尚笑如东风，目似星斗，冲着一楼人高低打量，仿佛一个看客，正瞧一场好戏。
冷玄道：“第二流的道行，见酒思饮，见色思淫，常为世俗所**，却常常能够绝壁勒马，于不成能之处守住本心，这就比如行于独木桥上，桥下就是滚滚乱世，一步踏错，便为世俗所淹没。这一流的人物，固然行走艰巨，但毕竟赛过那些伪君子、假和尚。”
朱微心甜如蜜，口中却呵叱：“尽贫嘴，人死一次就够了，还能死几次么？”乐之扬笑道：“有句话不是叫九死平生么？看模样，人或许能死九次！”
除了冷玄，另有旁人？乐之扬应名誉去，老寺人身后，立着一小我影。
“出来吧！”冷玄的声音锋利有力，时价夜深，啾啾有如鬼语。
“胡说！”朱微又好气又好笑，“九死平生可不是这个意义！”
杨风来道：“他抓走了乳母，饿死了婴儿，我刚巧路过，顺手管了一下！”施南庭点头道：“杀得好！”一边的茶博士闻声杀人之事，吓得两股战战，几近站立不稳。
这茶馆高约三层，朱栏青瓦，面朝一川烟波，甚是轩敞高雅。时当上午，楼上冷冷僻清、茶客全无，三人在三楼面河处坐定，讨了一壶明前龙井，四样上等点心，固然不如皇宫里那么邃密，倒也别有一番风味。乐之扬笑指河上，提及多少风骚趣事，朱微冷静听着，只觉是耶非耶，如梦如幻。可惜但凡是梦，总有醒来之时，如许的机会，怕是不成再得了。她低头看着杯中的浮沫，俄然生出身不由主、沉浮难知的伤感。
乐之扬听了这话，才自傲重获重生。他深吸了一口气，手脚忽又有了力量，当即弹身一跃，站了起来，目光扫去，冷玄站在不远。老寺人换了一身服色，青衣小帽，映托得双颊枯瘦惨白。
杨风来劲透白绫，大力一拖，本觉得老寺人必用千斤坠对于，谁知一拖便动，椅子闪电蹿起。杨风来吃了一惊，心叫不好，动机方才闪过，冷玄头也不回，反手一鞭扫中座椅，椅子的去势顿时快了一倍，夹着劲风向他撞来。杨风来仓猝翻身后仰，身子弯成一张大弓，但觉椅子贴着面门飞过，“咚”地撞上了身后的墙壁，墙壁好似草纸糊的，顿时破了一个大洞。
绝望中，他摸到了一个长长的盒子，翻开盖子，内里放着的恰是那一支“空碧”，棺材里至幽至暗，就连希世的玉石也落空了光彩。乐之扬手握玉笛，内心冒出来一个可骇的动机：莫非朱微晓得这件事情？要不然，她为甚么堕泪？这支玉笛，或许不是一件礼品，而是一件陪葬品。
他向来奸刁，意想到此，左掌一抡，扫中数十块铁屑钢针，一阵风向两个少年卷去。
朱微大为诧异，问道：“这和尚是谁？他削发之人，为何跟这些这么熟悉？”乐之扬笑道：“这和尚我不熟谙，但是听人说过。他自号‘情僧’，长年在这秦淮河边厮混，传闻他琴棋书画，无不高深奇绝，加上人才俊朗，歌喉动听，这河边的名妓，无不跟他胶葛不清。”
本来，乐之扬昨日吹了两声，朱微是知音之人，只一听，就晓得笛子有了破坏。她悄悄抚摩笛子，沉默很久，从身边拿起一个长长的紫檀匣子，悄悄推到乐之扬面前。乐之扬接过匣子，莫名以是，只听朱微说道：“你翻开瞧瞧！”
明斗笑道：“在甚么理？兵不厌诈，将军兵戈还要使诈呢。归正我先到一步，杨风来，愿赌伏输，快把彩头拿来！”
“六代繁华，春去也，更无动静。空怅望、山川形胜，已非畴昔。王谢堂前双燕子，乌衣巷口曾了解。听夜深，孤单打孤城，春潮急。
在他身后不远，跟着一群男女。有的袒胸**，清楚是个屠夫；有的腰系围裙，袖子油晃晃的，约莫是个厨子。这些人一个个大喊小叫，跑得气喘吁吁，但是非论如何奔驰，也赶不上病恹恹的银衫男人。
“这是城北的乱葬岗，无家的宫女寺人十足葬在这里，得了宠的多一具棺材，没得宠的不过芦席裹身，丢在坑里了事！”冷玄说到这儿，扫视四周坟茔，神采有些苦楚。
三人蓄势而发，来势更加凶悍，冷玄一要正面抵挡，二要护住身后两人，不过数招，一块碎铁擦身而过，带起一溜血光。朱微看得吃惊，叫声：“冷公公！”挺剑要上，明斗却分出一掌，向她劈面拍出。朱微只觉大力压来，浑身鲜血直向上冲，不由得收回一声娇呼。冷玄闻声，反手一指导出，冷风飒飒，明斗的掌力土崩崩溃。这时忽听施南庭大呼一声：“着！”冷玄的左胁鲜血迸溅，跟着白光扫地，一条白绫缠住了他的左脚。
乐之扬挠了挠头，内心余悸未消：“冷公公，你再晚来一些，我可就活不成了！”冷玄哼了一声，冷冷说道：“这个么，你得问问公主殿下！”
乐之扬笑嘻嘻正要接口，冷玄忽地看了看天，说道：“天气不早，灵道石鱼在哪儿？”乐之扬道：“在秦淮河边儿上！”冷玄看他一眼，淡淡说道：“现在寅时三刻，再太小半个时候，圣上就会起床，本日有早朝，最晚中午退朝，巳时我就得归去。至于公主，瞒得了别人，瞒不了宝辉宫的宫人，中午之前若不回宫，必定轰动世人。打现在算起，我们另有两个半时候，小子，你不要跟我对付，要不然，会把这天也捅一个洞穴。”
正焦急，忽听冷玄锐声高叫：“薛禅王子！”朱微一呆，不解其意，但听沉寂时许，有人呵呵笑道：“冷公公，你叫谁？”朱微转眼看去，接口的恰是那白衣和尚。
冷玄笑道：“杨尊主过奖了，我一个寺人，有甚么好对劲的！”他目光一扫，点头说，“东岛四尊来了三个，看来冷某面子不小。不过云虚身为岛王，龟缩不出，实在叫人气闷，飞影神剑，光照东海，想必也是夸大之词。”
老寺人干笑一声，口中闲闲说道，“明斗，你的‘鲸息功’仿佛没有练全，涡旋劲、滔天炁可圈可点，这‘滴水劲’么，但是不敢恭维。换了令尊，必不如此宽裕，如果西昆仑亲来，我这‘阴魔指’岂敢撄其锋芒？”
冷玄叫道：“薛禅，我叫你！”白衣僧笑道：“薛禅早已死了，你还叫他干吗？”冷玄“呸”了一声，说道：“你要死也死透些，剃了个秃顶骗谁？”白衣僧哈哈大笑，说道：“冷玄啊冷玄，你真是病急乱投医，你背恩忘义，莫非说还要我救你不成？”
贰心中固然气恼，可也拗不过两个小的，无法跟着两人来到“仙月居”。
本来冷玄之前出指较慢，满是成心为之，比及明斗适应了他出指的节拍，俄然变快，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明斗来不及化解指劲，“扫彗功”又已袭来，他只觉胸口一热，满身摔了出去，哗啦一声，将身后的方桌压塌了一半。
焦炙之际，冷玄忽又慢了下来，身如行云流水，绕着乐之扬缓缓转圈，偶然转上两圈，方才挥出一指，点向乐之扬头部要穴。他脱手变慢，朱微看得清楚，所点穴道，均归“手少阳三焦经”，头为六阳之首，若要封闭朝气，又要不伤及脑颅，实在不是一件易事，故而冷玄两眼大张，目光电射，面肌微微抽动，较着有些吃力。
茶博士见了这几人的本领，早已神魂俱失。他回声拿来水壶瓷碗，明斗揭开盒子，拈出一小撮茶叶，丢在兔毫碗里，茶色苍青发白，看来无甚奇处，但是沸水冲下，楼中顿时满盈出一股奇香，半似茶香，半似乳香，可又分歧于这两种香气，倒有一股子勾魂荡魄的神韵。
“没甚么。”冷玄拿起一个承担，掷给乐之扬，“换了这个。”
朱微苦笑道：“厥后石崇被抄家灭族，一家长幼全数罹难。提及来，这个石崇繁华骄人，府中的姬妾，凡是违逆他意，必然没法幸免。《世说新语》里说，石崇当权的时候，宴会来宾，让府中美人劝酒，客人喝不完杯中之酒，便将劝酒的美人斩首，如许一来，来宾即使不堪酒力，也会勉强喝下。厥后大将军王敦赴宴，他也是一个心如铁石的人，刚强不饮，想看石崇如何对付。石崇为了此事，一口气杀了三个美人。唉，就是如许一个大恶人，事光临头，却为了一个吹笛的婢女送了性命，足见情之一物，真是说不明白！”
“冷公公！”朱微定了定神，勉强笑道，“乐之扬不是说了吗，他只顾跟我说话，一时忘了石鱼之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上天也有好生之德，冷公公，你如何能因为一点小小不对，就关键人道命呢？”
明斗不由动容，心想：“这不是奕星剑么？这小丫头是席应真的传人。”正考虑，杨风来也明白了他的战略，身如游龙，脱出战圈，两条白绫刷刷刷扫向朱微与乐之扬。
茶馆中的氛围奥妙起来，冷玄忽地放下茶碗，感喟说道：“明斗，我们多少年没见了？”明斗笑道：“未几很多，十五年！”冷玄点头道：“这么说，令尊死了也快十五年了？”
杨风来一招到手，不由得收回一声喝彩。冷玄上要抵挡三尊，下盘又被白绫缠住，加上接连诽谤，不过三招，便觉头晕目炫，身子摇摆起来。朱微也看出不妙，想要挺剑互助，可又惊骇弄巧成拙，再惹冷玄用心。
朱微剑法虽妙，但内力不敷，勉强击落暗器，手臂已是又酸又麻，忽见白绫卷来，只好硬着头皮挥剑刺出，谁知那白绫活了普通，看着向左，剑尖还没刺到，忽又扭头向右，朱微手腕一紧，已被紧紧缠住，只觉一股大力拽来，拖得她下盘踏实，向前冲去，这时又听乐之扬收回惨哼，转眼一看，那小子被缠住脖子，两眼翻白，舌头也吐了出来。
乐之扬回到居处，满心欣然，内心尽是朱微临别时的模样。他于男女之情一知半解，少女含泪的双眼，却似一对烙印，深深烙在他的脑海。一想到出宫以后，再也见不到朱微，不觉如有所失，默静坐在床边，直到雄鸡报晓。
他脱手萧洒，辞吐利落，明斗却觉一股巨力山崩地陷普通涌来。他大吃一惊，回掌一挡，顿觉双臂一热，心脏几近跳出了嗓子，噔噔发展两步，冲口叫道：“大金刚神力！”
就这么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笃笃之声，两人悚然一惊，双双分开，应名誉去，窗纸上投映出一小我影，冷玄的声音飘了出去：“公主殿下，时候到了！”
乐之扬心中大奇，凝目细看，发明银衫男人身后，除了那群男女，另有很多奇特东西，有杀猪的屠刀、挂肉的铁钩、炒菜的铁锅、烧火的铁棍儿，乃至于铁盆、铁铲、铁锚、铁锄……这些东西都如活了普通，有的连蹦带跳，有的噌噌滑行，另有的丁零哐啷向前翻滚，不管大小是非，全都环绕在银衫人身边。
两人这一番比斗，又与方才分歧。方才比如神鹰捕雀，半空中就见了凹凸，这时候，两人遥遥相对，马鞭忽曲忽直，角度诡异，冷玄的内劲随鞭而走，曲直无方，不时乘虚而入。明斗站在那边，左臂好似没了骨头，圆转快意，也能以任何角度脱手，不管冷玄的鞭劲从那边扫来，均能安闲应对。两股劲气有如两团旋风，搅得满楼灰尘四起。
“放屁！”明斗伸脱手来，连连扇动，“好一个醋酸屁！”杨风来也叫道：“云岛王没来，那是你的运气，看了他的剑光，你就是个死人！”
明斗两眼瞪圆，大喝一声，食指一圈一点，空中收回沉闷啸响。明斗不退反进，向前跨出一步，眉宇间涌起一股黑气，口中厉声叫道：“梁萧无信无义，轻贱无耻，天下大家得而诛之，就算他武功再高，明某也不放在眼里。”
冷玄问道：“甚么？”明斗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他：“那就是冷公公的人头！”
“这两个大字，念做‘空碧’，这一行小字，写的是‘石季伦得之于苍梧仙府。’”朱微的声音非常澹泊，“这一支翡翠玉笛，本是晋代石崇送给爱妾绿珠的。绿珠姿容斑斓，吹笛的技艺入迷入化，石崇对她非常宠嬖。厥后，车骑将军孙秀来石府做客，也对绿珠一见倾慕，派了使者，要求石崇把绿珠送给他。”
到了秦淮河边，天气已是微明，朝阳光照之下，河水青出于蓝，好似一条洋洋洒洒的细丝软缎。两岸的秦楼楚馆，昨夜里耗尽了神思，此时现在，正自酣然入眠，悠婉转扬的鸡叫声刚好接上了昨晚的丝竹弹唱。
乐之扬自发心脏开端搏动，一股暖热之气从心口涌向四肢，热流所至，手脚有了知觉，酸麻的感受从骨髓中涌了出来，让人难受得没法可想。又过了好一会儿，酸麻感退去，堵塞感又冒了出来，胸口好似压了一块大石，石头的分量越来越沉，真有说不出的难受。他爬动了一下四肢，自发有了力量，双手摸索两侧，均是厚厚的木板，再摸上方，倒是一块弧形板材，上面光光溜溜，涂了一层大漆。
冷玄鞭交左手，鞭梢抖了个花儿，虚真假实，又指向他左脚的“冲阳穴”，这一下看似平平，杨风来却晓得短长，脚到半途，忽又缩回，身子腾空再转，寻觅其他死角。冷玄端坐不动，马鞭在摆布双手倒来倒去，鞭梢始终指向他的双脚要穴，左脚定是“冲阳”、右脚必是“昆仑”，杨风来走马灯似的转了两圈，踢出二十来脚，均是半途而废。
乐之扬沉迷在一种奇妙的情感里，先是高兴，继而沉浸，到厥后，心底深处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哀痛。他感受怀里的女子在冷静堕泪，泪水顺着鬓发滑落，淌过他的手背，一向流进他的内心。
杨风来心惊肉跳，还没还过神来，忽听明斗叫道：“把稳！”转眼一看，冷玄无声无息地欺近身边，本来椅子只是虚招，老寺人也晓得伤不了杨风来，故而紧随厥后，偷下杀手。
杨风来气得两眼喷火，正要脱手经验，明斗冲他一摆手，沉声说道：“别说闲话，闲事要紧！”
冲大师笑道：“谁是纣、谁为虐且不说，堂堂东岛三尊，围攻一个寺人，传到江湖上去，必然不太好听！”杨风来怒道：“这么说，你是要架梁了？”冲大师笑道：“架梁不敢当，提及来，我与冷公公也有一笔旧账要算，却被三位占了先着！”
点完“三焦经”，又点“足少阳胆经”，这一条经脉当中，“天冲”、“脑空”、“阳白”等穴几近一碰即死，是以冷玄脱手更慢，脚下拖泥带水，指间如负千钧，脸上透出一股淡淡的青气，身后的衣衫也呈现了大块的湿痕。朱微熟谙他以来，这老寺人神出鬼没、谈笑破敌，从未见他如此吃力。一念及此，心中迷惑稍减，尽力睁大双目，谛视冷玄一举一动。
没何如，三人掉头返回夫子庙，才走百十步，乐之扬忽又说道：“走了老半天，公主殿下想必渴了？那边有个‘仙月居’，茶水好，点心更妙，坐在楼上，秦淮河一览无余，真是个天下少有的好去处！”
冷玄头也不回，反手出鞭，马鞭挽起一个鞭花，“啪”的一声，瓷片茶雨落了一地。杨风来大喝一声，脚出连环，一阵风踢了过来。冷玄微微一哂，马鞭抖直，鞭梢吞吞吐吐，一毫不差地指向杨风来右足踝的“昆仑穴”。杨风来白绫悬在梁上，身子吊在半空，见状滴溜溜一转，绕到冷玄左边的死角，换了左脚，旋风般踢向老寺人的脑门，恨不得踢他个脑浆四溅。
施南庭盯着那茶，面露惊奇：“这是甚么茶？香得这么古怪？”
“经脉？”乐之扬莫名其妙，只听朱微叹道：“他先点了你的‘三阴交’，再点中‘阴陵泉’，均是‘足太阴脾经’的要穴，承上启下，一旦被封，血凝不流，这一条腿天然转动不了……”
“你瞧！”朱微指着河上，“那高跷是大竹子造的，下了水必然漂泊起来。踩高跷的人一旦下水，双脚忽高忽低，必然东倒西歪，是以他扛了船只行走，连人带船足有一千多斤，比如压船的锭子，压得高跷深切水底。但是这么一来，比起高山又多了一层流水的阻力。高跷越长，阻力越大，没有千斤的力量，休想走得动一步！”
话才说完，一边的银衫人哼了一声，乐之扬转眼望去，那人只顾喝茶，正眼也不看向这边。
冷玄哼了一声，说道：“武功盖世？谈何轻易！这四个字，天底下只要一小我担得起！”乐之扬脱口道：“谁？”
冷玄按捺肝火，说道：“公主有所不知，这小子大话连篇，天晓得他打甚么主张？”
追逐的人群也觉不妙，前后停了下来，呆愣愣地远远张望。银衫人带着一群铁器，缓缓走近“仙月居”，昂首看了看招牌，举手遮口，咳嗽两声，左手向地画个圈儿，又是叮叮铛铛一阵响，满地的铁器腾跃而起，横七竖八地抱成一个铁球。银衫人漫不经意，伸手提起阿谁铁球，就像是提了一篮子糖果，摇摇摆晃地走进大门。
朱微心头一紧，“天突”是人身要穴，也是致命的死穴，想到这儿，忍不住冲上前去。还没冲近，忽觉一股寒气射来，正中小腹“丹田”，朱微血为之凝，僵在当场。她直觉不妙，一个动机冒了出来：“不好，冷公公关键乐之扬！”但是转念一想，冷玄若关键人，底子不必多费周折，眼下耗时吃力，实在叫人不解。
冷玄怒道：“你看他句句都是实话，只因你对他……”说到这儿，欲言又止，朱微瞧着他问道：“我对他甚么？”冷玄哼了一声，说道：“有些话说出来不好听，公主本身内心明白。”
朱微心中大急，伸手抓那白绫，但是杨风来多么短长，悄悄运劲一拨，就将两人分开，朱微情急失态，忍不住叫道：“冷公公！”
“是么？”冷玄阴沉沉一笑，摸了摸不必的下颌，“那他为何呆在东岛，不来中土？呵，我倒是传闻，他三十年前发了一个毒誓：一日胜不过西方那人，一日不出灵鳌岛半步。一过三十年，照我看，他这一辈子，怕也出不了灵鳌岛咯！”
又斗十余合，明斗眼角余光所及，茶博士缩在墙角，早已瘫软如泥，白衣僧端坐不动，脸上笑笑嘻嘻，身处劲气当中，竟然若无其事。
冷玄盯着公主，神采阵青阵白，狠咽了一口唾沫，忽又干笑道：“公主殿下万金之躯，何必跟老奴普通见地。时候紧急，取了石鱼，早早回宫才是端庄！我对这小子发怒，也满是为了公主！”
冷玄听在耳中，几近气破了肚皮，可又不便脱手责打，只好大声说：“时候太急，拿到阿谁东西才是端庄！”
冲大师一笑，顺手抓出，将白绫抓在手里。杨风来大吃一惊，运力夺回，不料一股大力顺着白绫涌来，本身真气与之一碰，好似冰雪向火，一一熔化殆尽。杨风来不觉眼红筋涨，身子连连摇摆，忽听冲大师长笑一声，旋身错步，顺手动员白绫，杨风来的掌心皮肉生痛，身子跌跌撞撞地冲向施南庭。
乐之扬心知有异，掉头看去，白衣僧袖袍萧洒，身如行云流水，向“仙月居”款步走来。
冲大师笑了笑，说道：“明尊主，你这‘卞庄刺虎’之计平时或许管用，本日倒是无用，这笔旧账只可悄悄地算，不成有人在旁，三位尊主如有诚意，无妨退避三舍，待我跟冷公公完事，再来知会你们如何？”
乐之扬望着少女，几近忘了呼吸，待他还醒过来，宫女们已经悄悄地退走了。
花衣人扫了世人一眼，张口便笑：“施南庭，你来得挺早！”银衫人唔了一声，说道：“如何只要你一个？杨风来呢？”
“还活着，还活着！”乐之扬险死还生，表情格外冲动，禁不住呵呵大笑，“公主殿下，你如何到这儿来了？”
东岛三人听了这话，均是面孔发热。这时忽听呵呵大笑，三人转眼一瞧，发笑的又是阿谁和尚。杨风来恼羞成怒，破口骂道：“臭秃驴，你笑甚么？”
乐之扬心头一急，用力敲打棺材板儿。咚咚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只觉头晕目炫，但是棺材板儿纹丝不动，棺材里的氛围有限，挣扎之下，耗损更快，胸口的压迫感越来越甚，胸膛几近将近炸开。
明斗转眼望去，吓了一跳，擦面而过的是一把杀猪刀，那口刀车轮疯转，飞向远处的冷玄。老寺人鞭花乱舞，正与一把铁锤，一口铁锅、两把锅铲斗争，他一鞭将铁锅抽得粉碎，谁知碎铁片方才落地，忽又跳起，冲着他一阵乱刺。
乐之扬听了这话，一拍脑门，笑嘻嘻说道：“哎哟，只顾说话，几近把这件大事忘了，唔……”他摆布瞧瞧，神采一变，“不对，我记错了，石鱼不在这边，它在，它在……”边说边是挠头，忽见老寺人眉头一拧，面透杀气，忙笑道，“我想起来了，石鱼藏在夫子庙！”
东岛三人越斗越惊，均想无怪父兄命丧他手，这老寺人一身武功有如天人变幻，纵是岛王云虚亲来，也一定敢称必胜。朱元璋身边有此人物，无怪屡遭刺杀，总能安然无恙。
俄然间，一丝震惊从下方涌起，乐之扬从虚无空寂中醒来，四周一团乌黑，满盈泥土腥气。他挣扎一下，手脚不听使唤，上方传来沙沙之声，不一会儿，声音垂垂消逝，四周沉寂下来。
乐之扬听得不快，心想：“你们这些权朱紫家，如何老是把人送来送去？哼，了不起么？”
杨风来一时噎住，气得两眼翻白。忽听施南庭叹道：“明斗，你这话强词夺理了，你明晓得老杨是个路痴，你却乱指方向，不是使诈是甚么？”杨风来连连点头：“老施说得在理！”
乐之扬站起家来，面朝冷玄，冷玄凝睇他时许，点了点头，右手食中二指并拢，向空中悄悄一挑，礼佛的蒲团活了似的跳将起来，翻滚下落到乐之扬面前。乐之扬见此神技，心中迷含混糊，只疑生在梦境，耳听冷玄说道：“请坐！”
白衣僧微微一笑，说道：“冲……”世人盯着他，等他前面一字，谁知白衣僧说罢一字，再不言语，施南庭呆了呆，点头道：“渊梵衲以渊为号，大师的法号莫非是这个‘冲’字？”白衣僧笑道：“不错！”施南庭道：“本来是冲大师，足下既是金刚传人，为何助纣为虐？”
乐之扬盘膝坐下，冷玄也劈面而坐，神采凝重，双目微合，干枯的面庞透出晶莹的光芒。乐之扬正觉奇特，忽见冷玄扬起手来，骈起食中二指，向他左边悄悄一点，乐之扬只觉一股暖流灌入体内，左腿膝盖以下顿时落空了知觉。他吃了一惊，伸手摸了摸，木木的就像一块石头。
小公主也坐了下来，倚着那一张“飞瀑连珠”，手指放在弦上，目光却痴痴地望着屋顶。
铁器还没近身，黄衣少年运剑挥出，剑锋精光点点、如洒星斗，只听叮叮连声，铁屑钢针撒了一地。
用过午餐，朱微俄然召见。乐之扬抖擞精力，赶到寝殿。还没进门，一股奇香钻入鼻孔，远了望去，烟雾环绕间，小公主双手合十，跪在一张供桌前面，桌上供奉了一尊白玉观音，面庞圆润，衣带若飞。朱微双眼微闭，惨白的面孔似为玉像照亮。
明斗又惊又喜，转头看去，施南庭站在桌边，双手乱抓乱舞，十指忽曲忽直，好似傀儡艺人，把持一干铁器。身边的铁器接连飞出，地上的铁球葱皮似的层层剥落。
拳风指劲无声订交，施南庭不由后退一步，冷玄则跨上一步，又出一指，劲风订交，施南庭再退。瞬息间，他接了三指，便退了三步，蜡黄的脸上腾起一股血红。
乐之扬翻开一瞧，倒是一套青缎衣裤。他落葬之时，穿的是一身寺人服饰，被人瞧见，不免招摇，想着瞧了瞧朱微，小公主脸一红，冷静转过甚去。乐之扬换过衣衫，冷玄早已封好棺材，填回土石，说道：“走吧！”迈开步子，抢先向秦淮河走去。
冷玄如不受伤，合他与冲大师二人之力，打败三尊不在话下，但他连遭重创，血流不止，加上年纪大了，失血一多，力量渐衰，斗得越久，越落下风，惹得冲大师反要腾脱手来，不时替他抵挡暗器。这么此消彼长，两边还是难分胜负。
神态开初恍惚，这时垂垂地清楚起来，乐之扬猛可明白过来，此时现在，他正在一口棺材内里，之前的异呼应是落土的声音，棺材上面是泥土。不太妙，他被活埋了。
明斗心中暗凛，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这和尚的来源。他故意摸索，用心带偏掌风，扫向和尚，可那掌风比如泥牛入海，一近和尚身边，立即不知去处。
顷刻间，乐之扬的脑筋一片空缺，等他还醒过来，朱微已经在他怀里。少女蜷在那儿，和婉得像是一只小猫，仰着素白的脸儿，目光莹莹活动，手指柔滑如丝，从乐之扬的鬓角抚摩到了嘴角，似要透过这手这眼，把他的面貌镂刻在心底。
正奇特，冷玄又出一指，点中左膝火线，暖流注入，膝盖以上也知觉尽失，乐之扬轻叫一声，挣扎欲起，冷玄脱手如电，一指导中他的右腿足踝，暖流入体，小腿以下也落空知觉。乐之扬挣起一半，扑通一声又坐了下来，两眼盯着冷玄，内心充满惊骇，忽觉朱微悄悄拍了拍肩膀，低声说：“别怕，他只是封了你的经脉！”
冷玄丢开铁器，挥鞭反击，那些铁器得了自在，纷繁向下坠落。施南庭见机，双手抓拿，铁器还式微地，忽又腾跃而起，绕着冷玄团团乱转。杨风来守在一边，本来碍于身份，不好脱手围攻，但见二人联手，也就无所顾忌，两条白绫忽上忽下，不时去缠冷玄的双腿。
这时冷玄丢下拂尘，站起家来，绕着乐之扬缓缓踱步，他越走越快，双手齐出，运指若风，前后点中乐之扬的前胸后背、摆布手臂。乐之扬只觉一股麻痹从双手食指生发，潮流普通涌向心口，转眼之间，小腹至双肩也落空了知觉。
“小兄弟要喝吗？”明斗忽地掉过甚来，冲乐之扬一笑，“佳茗共赏识，见面便是有缘！”说完冲一碗茶，手指悄悄一挑，“嗖”的一声向乐之扬掷来。
冷玄手持拂尘，低头说道：“公主殿下，统统安排安妥，只待施术假死了！”
忽听冷玄怒哼一声，两人这才惊觉另有旁人，仓猝分开。老寺人神采阴沉，冷冷说道：“公主殿下，别忘了你的身份。”朱微面如火烧，低下头去。冷玄又扫乐之扬一眼，说道：“小鬼，你也别太猖獗！”
朱微不料这小子如此大胆，下认识挣扎了一下，但是未能挣开。抬眼看去，乐之扬笑吟吟瞧着她，暴露一口乌黑划一的牙齿，星月光芒，勾画出少年漂亮明快的面孔。朱微瞧得发楞，内心想：“本来他这么都雅！”
杨风来黑脸涨紫，没有出声。明斗却笑道：“我晓得，这茶名叫神婴茶！是老杨从一个妖道手里夺来的！”施南庭怪道：“神婴茶？为何取如许的名字？”
冷玄这一鞭势子已尽，若不收回，必为所捉。杨风来本意他知难而退，谁知指尖一软，一拈便着，长鞭抖了一下，一股内劲澎湃而来，杨风来仓猝运气反击。内劲胶葛一处，还未分出胜负，冷玄右手忽起，骈指向前点出。
“臭小子尔敢！”冷玄气得颤栗，方才颠末夫子庙，乐之扬视若无睹，这当儿若要归去，又得将秦淮河重走一遍。老寺人脱手如电，扣住了乐之扬的左肩，那小子奇痛入骨，顿时嗷嗷惨叫。冷玄厉声叫道，“臭小子，我能叫你生，也能叫你死，你再敢骗我，我要了你的小命儿！”
冷玄出指不快不慢，但是每出一指，明斗便后退一步，垂垂退到桌子边上，神采由红变白，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下来。
“如何不可？”朱微伸脱手指，抚摩那一件古物，“这支笛子，是我十岁生日时，十七哥送给我的，可惜我不擅吹笛，放在这儿，徒然藏匿了它。宝剑配豪杰，我转送给你，绿珠地下有知，想必也很欣喜。”说到这儿，她又想起甚么，伸手入袖，取出一条金丝绦，穿过笛孔，系在乐之扬腰上，边系边说：“金翡翠，金翡翠，翡翠配金色才都雅呢！”
明斗心头一动，暗想二人与冷玄同桌，必是他的翅膀，老阉狗武功极高，阴魔指更是防不堪防，借使明天能够杀他，东岛三尊怕也不免死伤。
滴答，一点鲜血落在地上，冷玄的手指微微颤栗。朱微在他身后，清楚瞥见一点殷红从他左肩漫开，她心中闪过一个动机：“糟糕，冷公公受伤了！”
歌声轰动两岸，们从水榭阁楼中一拥而出，见那和尚，均是挥手嬉笑。白衣僧也展眉一笑，左手袖袍飞卷，向那些女子几次表示。
施南庭沿途堆积铁器，凑了一个小小的武库，他见明斗不敌，因而脱手互助。他的“北极天磁功”能聚散天下铁器，铁器带了他的劲力，便是绝好的暗器。他见冷玄鞭劲短长，先用一口大铁锅挡下他一鞭，跟着铁匠铺的铁锤铁钳、莳花匠的铁锄铁铲、刺绣铺里的数百花针，大小不一，轻重不等，大的讳饰小的，轻的跟侧重的，好似一群飞鸟飞虫，将冷玄裹得严严实实。
“不碍事，不碍事！”乐之扬连连摆手，“我还觉得再也见不到你了呢，若能如许见到你，再死一次也没干系！”
白衣僧手把茶碗，闲闲笑道：“笑甚么？当然是笑人了，足下这么问，莫非不是人？”
冷玄忽地哼了一声，说道：“流连花街柳巷，一定就是淫僧，端坐庙堂之上，一定就是君子。吕洞宾在《敲爻歌》里说过：‘道力人，真散汉，酒是良朋花是伴，花街柳巷觅真人，真人只在花街玩！’不准酒色，不过是第三流的道行，别看那些高僧大德，一脸的狷介庄严，满心的男盗女娼，一字为僧，二字和尚，三字鬼乐官，四字色中饿鬼！”
施南庭淡淡说道：“在其位，谋其政，不得不尔！”
乐之扬心中感慨，放下“空碧”，抬眼看去，正与朱微四目相接。少女眸子幽黑，眼神凄迷，泪光若隐若现，好似深潭上覆盖了一抹烟雾。
白衣僧走了两步，在角落处一张桌边坐下，朗声说道：“茶博士，来一壶君山碧螺春。”声音明朗，有如玉石相击。
“乐之扬……”一个声音又轻又细，冲动中带着游移。
“不知天高地厚！”朱微悄悄点头，“人家做来风趣，换了你，一步也走不动。”乐之扬怪道：“那是为何？”
三楼世人只听咚咚有声，整座木楼吱嘎作响。不一时，银衫人冒出头来，扫了世人一眼，将铁球向前一滚，来到一张桌边坐下，有气没力地说：“茶博士，六安瓜片一碗！”
“大话连篇？”朱微看了乐之扬一眼，后者摸着肩膀，一脸委曲，朱微不由冲口而出，“我看他很好的，句句说的都是实话！”
正忧愁，忽听河面上传来一阵清歌：
这动机一闪而过，乐之扬狂怒不由。他用长笛敲打棺盖，翡翠坚固出奇，在木板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凹痕。
乐之扬百思不解，呼吸更加艰巨，似有一双大手，将他的脖子死死扼住。
“第一流呢？”乐之扬又问。
冷玄三面受敌，不由动了豪兴，朗声叫道：“正该如此！早干甚么去了？”身法忽地变快，一道青影隐没无端，在白绫、黑铁、漫天掌力间穿越，来去如鬼如魅，脱手如雷如霆，以一敌三，不落下风。
冲大师丢开白绫，抡拳一阵疾攻，铁器一被弹开，忽又转回，一部将他困住，一部冲向冷玄。
明斗的脸上腾起一股紫气，眼里嬉笑尽去，透出刀锋也似的锐芒，他龇牙一笑，涩声说道：“是啊，再过十天，就是家父的忌辰，万事俱备，只欠一样东西。”
俄然震了一下，棺材闲逛起来。乐之扬还没明鹤产生了甚么，身下猛地颠簸，他的头撞上了棺材盖。紧跟着，棺盖揭开，冷冽的氛围钻了出去，灌入口鼻，麻痹的心脏也跳动起来。乐之扬伸开双眼，只见星月漫天，于夜幕之下格外灿烂。
天上飞舟！光天化日之下，出了咄咄怪事。乐之扬心子狂跳，看着那飞舟越来越近。俄然间，他看出此中的奇妙，飞舟并非无所仰仗，船下站了一小我，双手朝天，奋力托起船只，在他双脚之下，踩了一对高跷，形如长脚鹭鸶，大步流星地向这边走来。
乐之扬听得风趣，笑道：“道行还分高低么？第三流如此，第二流又如何？”
换了别人，必将首尾难顾，恰好冷玄的“扫彗功”天下独步，鞭子一旦舞开，比如一面坚盾，强弓硬弩也能抵挡很多，此时缓过气来，马鞭忽快忽慢，鞭花忽大忽小，卷得铁器相互撞击，丁零当啷，火星四溅。
冷玄失势不让，连弩般点出数指，施南庭接连召出铁器抵挡，挡了几下，伸手一抓，忽地空空如也，本来短短的工夫，带来的铁器全都用光。
“薛禅！”冷玄大声叫道，“这幅藏宝图送给你了！”一挥手，白绢被“扫彗功”一卷，轻飘飘飞向和尚。冲大师下认识接过，不及展开细看，忽觉压力倍增，铁屑、钢针、白绫、掌力一股脑儿向他涌来。冲大师不敢粗心，尽力出拳，两边硬碰硬接了一招，暴风满楼，木屑纷飞，偌大的茶馆一阵摇摆。
胶葛数招，冷玄扬起左手，再次骈指导出。明斗也仓猝抬起右手，食指导向敌手。空中传来嗤的一声，两人同时一晃，明斗的脸上涌起了一股紫气，左脚站立不住，噔地发展一步，咔嚓，脚下的楼板呈现了一道清楚的裂缝。
朱微吐出一口气，站起家，回过甚来。一夜不见，她的面孔蕉萃了很多，眸子暗淡无光，透出几分苍茫。乐之扬顿时心跳变快，身子里像是燃了一团火，他本想上前两步，可约莫是熏香的原因，身子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量。
明斗还了一掌，不料冲大师拳未用足，忽变成掌，飘然扫向杨风来。杨风来纵身跳开，白绫抖出，点向冲大师的咽喉。
乐之扬的面前金光闪动，他下认识想到，这内里出了甚么不对——冷玄没有及时赶来，或许等他来时，本身早就堵塞而死，要么就是老寺民气胸叵测，筹算活埋了他。是了，这么一来，乐之扬以寺人的身份落葬，死得名正言顺，决不会有损宝辉公主的清誉，好笑他信觉得真，上了老寺人的大当。慢着，如果真要杀死本身，活埋岂不费事，以冷玄的本事，悄悄一指，就能要了他的小命儿。
“第一流的道行，喝酒而不沉浸，见色而不滥淫，进得出得，来得去得，和其光，同其尘，出淤泥而不染，混合世俗而不沾尘凡，就算流连于花街柳巷，也不会丧失赤子之心！”
这时河岸边又是一阵惊呼，两岸房舍中冲出很多人来，冲着远处指指导点。乐之扬转眼一瞧，“呀”的惊叫起来。只见远处一艘乌篷划子，离水数尺，向着这方冉冉飞来，船头趴了一个船娘，船尾趴着一个梢公，两人面如土色，向着两岸尖叫挥手。
碗茶平平飞出，似有无形之手从下托住。乐之扬正要伸手去接，忽听朱微喝道：“别动！”说着纤手挥出，指尖拂中茶碗边沿，那只兔毫碗风车似的扭转起来，碗中的茶水受了激起，冲起尺许来高，如涛如雪，晶莹亮白。
冷玄淡淡说道：“我尽管杀人，尸身如何措置，不关鄙人的事。不过，圣上对于这一类刺客，大多剁碎了喂狗，正所谓路死路埋，沟死沟埋，狗吃了得副活棺材，令堂兄进了这口棺材，也算是得其所载！”
明斗神采阴沉，冷冷不语，杨风来心直，大声说：“谈笑话，我们一分开，你们拍屁股跑了如何办？”冲大师叹了口气，说道：“如许说，那也没体例了！”说完平平一拳，击向明斗。
那人“呵”的一笑，甩开高跷，跳进茶馆，丢下两根长竹竖在楼前去返摇摆。
茶博士面色惨白，贴着墙根下楼取茶。银衫人坐在那儿，呼呼喘着粗气。乐之扬见那无数铁器黏分解球，聚而不散，古怪之处匪夷所思，心中一时猎奇，死盯铁球不放，冷不防银衫人一掉头，双目冷冷看来，乐之扬与他目光一遇，不觉浑身一抖，仓猝垂下眼皮。
施南庭还没答话，明斗抢着说：“我们三人同来，天然是一起上。”冷玄皱眉道：“只要三人么？张天意呢，他如何没来？”
施南庭伸手一拦，顿觉心口一热，气血上冲。杨风来一代尊主，成名也非幸至，半空中白绫挥出，缠住上方木梁，左手松开白绫，任由冲大师夺走，跟着身子一转，分从七个方位，暴风般踢出七脚。冲大师笑容不改，旋身出掌，大袖飘飘挥洒，好似一带流云，缭绕一座玉山。
乐之扬晕晕乎乎，仿佛是在做梦，看了看四周，问道：“冷公公，这是甚么处所？”
又拆数招，冷玄始终挂念身后两个小的，眼角余光射去，心中“格登”一下，只见窗边空空荡荡，乐之扬与朱微已不知去处。老寺人又惊又怒，极力向后一跳，伸手入袖，抓出一束白绢，上面水墨模糊，似有很多笔迹。
冷玄心中暗恼，斜眼瞅去，乐之扬背着双手，仿佛找到了背景，脸上笑嘻嘻的，不堪对劲。冷玄气得心子发痛，恨不得飞起一脚，把这小子踢到河里喂鱼。
高跷长得出奇，来人一步丈许，不一会儿来到仙月居前，忽地停下步子，将乌篷船悄悄一掷，丢在河上。竹子高跷落空船只压抑，从河里浮了起来。那人借此浮力，腾空跃起，半空中拧回身形，“笃”的一声，高跷落在茶馆之前，刺穿了上面的青砖，颤巍巍地插在地上。
冷玄笑道：“风趣，你瞧不起他，又何必要练他的武功？更风趣的是，你练这轻贱无耻的武功，竟然还没练全！”话音方落，一边的白衣僧嘻嘻呵呵，鼓掌大笑起来。
杨风来一手被制，一手又被马鞭困住，这一指底子无从抵挡，正绝望，一股疾风从旁涌来，带得他踉跄后退。冷玄的指劲落空，扫中一张八仙方桌，嗤的一声，木桌豆腐似的缺了一角。
人影动了动，从冷玄身后走出，倒是一个黄衣少年，手握一柄长剑，双肩肥胖，四肢苗条，双颊光润如玉，眉如翠羽斜飞，眉宇之下，有一双吵嘴清楚的眸子。
“元帝遗宝！”东岛三尊均是动容，六道目光落在白衣僧身上。白衣僧沉吟一下，起家笑道：“冷公公，你短长！”一挥衣袖，轻飘飘拍出一掌，口中笑道，“明尊主请了！”
这一阵气愤叫他筋疲力尽，敲到第五下，乐之扬浑身瘫软，脑筋含混不清，无数动机交叉一起，千头万绪，解之不开。
明斗心中迷惑，转眼再瞧，那一对少年紧靠窗边圆柱，较矮的黄衣少年挡在青衣少年之前，长剑横在胸前，目光死死盯着这边。
“是啊！”冷玄不假思考，随口便答。
东岛三尊的神采同时一变，施南庭缓缓起家，目光转向冷玄：“东岛施南庭，领教冷公公高招！”冷玄叹了口气，说道：“施尊主，我久闻你是个谦谦君子，冷某平生最不爱杀的就是君子，再说了，你我并无仇怨，何必定要分个存亡。”
思旧事，愁如织。怀故国，空陈迹。但荒烟衰草，乱鸦斜日。玉树歌残秋露冷，胭脂井坏寒蛩泣。到现在，只要蒋山青，秦淮碧！”
杨风来嘀咕两声，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正要开盒，明斗一把夺过，笑道：“茶博士，取三只黑瓷兔毫碗，再把烧好的水提一壶上来！”
电光石火之间，杨风来猛可想起一事，身子极力一闪，避开了胸口关键，跟着肩膀一冷，一股冷流窜入肩井，右臂顿时变得麻痹。他的身子悬在半空，端赖右手的白绫，这一下顿时脱部下坠。杨风来手忙脚乱，还式微地，冷玄食中二指再出，居高临下地点向他的眉心。
“不敢，不敢。”乐之扬笑道，“冷公公武功盖世，猜想甚么事也难不住你。”
正咬牙发狠，不料素白纤手悄悄拂来，五缕劲风直透经脉，以冷玄之能，也觉手背酸麻，下认识一反手，扣住一只皓白玉腕，那人轻哼一声，意甚娇媚。冷玄心子一跳，仓猝松开五指，后退一步说道：“‘拂影手’名不虚传，冷某情急脱手，还望公主意谅！”
“好阉狗！”杨风来面红耳赤，厉声喝问，“他的尸首呢？”
俄然间，河岸边又起了一阵鼓噪，乐之扬心生猎奇，趴在窗边探头看去，河街上走来一其中年男人，身着乌黑长儒衫，头戴镂银珍珠冠，面庞蜡黄透青，仿佛有病在身，步子踏实不稳，行走间恰好欲倒。
世人转眼望去，一个黑衣人身如龙蛇，在对岸的屋檐间高低起伏，他的手里拿着两条细颀长长的白绫，好似两样活物，轮番缠绕屋角飞檐，一缠一晃，就超出一座房屋，下方有人瞥见，纷繁惊呼起来。
乐之扬拿起玉笛，说道：“公主，你把笛子丢棺材里了……”朱浅笑道：“这笛子，是送给你的！”乐之扬吃惊道：“那如何行？”
两边疾风骤雨般拆了十来招，冲大师忽地跳开，叫声：“且慢！”一抖手，展开那束白绢，“你们看这是甚么？”三人定眼看去，那白绢压根儿不是甚么藏宝秘图，只是一块手帕，上面绣着水墨山川。明斗心知入彀，叫道：“老阉狗无耻！”抢到窗边一看，楼下人头耸动，哪儿还见冷玄的影子。
杨风来仓猝一抖手，牵涉上方白绫，身子向后疾退。冷玄的足尖在桌子角上一点，纵出一丈多远，势子仿佛更快。杨风来刷刷劈出五掌，脚下如毒蛇吐信，连环踢出五腿。这十招一口气使出，足可抵挡天下间任何追击，以老寺人的本事，也是向后一缩，似要避开锋芒，马鞭却悄悄一抖，活似一条长大蚯蚓，曲盘曲折地绕过杨风来的拳脚，鞭梢点向他喉下三分。
施南庭顾忌他的指力，仓猝吸了一个铁盆拦在身前，铁盆中指，哐当落在地上，一起滚到墙角。
明斗左掌拖开了同门，右掌呼地扫向冷玄。冷玄马鞭抖直，“啪”地扫出，两股劲风相接，满楼的碟儿碗儿纷繁跳了起来，丁零当啷，声音喧闹动听。
明斗“哼”了一声，抬手要接，兔毫碗忽地转向，冲杨风来飞去。杨风来左袖一扬，袖间吐出白绫，飘然扫向瓷碗。不料那碗来势凶恶，冲开白绫，笔挺撞来。
他无精打采地躺回床上，数白天的境遇从心间流过，好似做了一场迷**离的大梦。
冷玄跨出一步，赶到了明斗面前，马鞭挽了个不大不小的鞭花，刷地落向明斗的头顶。明斗半身麻痹，眼看马鞭落下，忙使个懒驴打滚，极力滚向一边，只听嗡的一声，头顶上方好似钟鼓齐鸣。他不晓得产生了甚么，只保满身乱滚，滚出一丈多远，方才纵身跳起，还没站稳，一股疾风贴面扫过，面皮**辣一阵疼痛。
乐之扬发笑道：“这法儿风趣，有工夫我也尝尝！”
杨风来不高偏矮，两撇八字须稀稀拉拉，听了这话，两眼一翻，开口就骂：“明斗，你另有脸说，你跟我说，仙月居在夫子庙，我绕着夫子庙转了一圈，别说仙月居，狗日楼也没瞥见一座。你把我骗到夫子庙，本身却颠颠地跑过来。不算，不算，这一场赌斗不算！”
晨风拂面，清冷微寒，乐之扬的内心却似燃了一团火焰，迎着凌晨冷风，格外精力抖擞。他指导河边楼舍，向朱微诉说各种奇闻逸闻：这儿谁夺过花魁；那边又有谁大宴群芳，是夜焰火漫天，又是如何瑰丽；这家的女人不止会吹拉弹唱，还会一手好杂技，身软如绵，钻得太小巧的金圈；那一段的河面七夕里赛过花灯，乐之扬运气好，猜中过几个灯谜，得了很多彩头。灯谜自要说给朱微一一谛听，至于那一座灰白冷落的大屋，当年也是一等一的热烈，厥后一名名妓情爱不遂，为恩客所骗，投河他杀，化为厉鬼，今后在屋里作怪，闹得那儿每年都有女子投水，以是一日日地冷僻下去。
朱微听了这话，心生鄙夷，说道：“他身为佛门之人，怎能流连花街柳巷？甚么‘情僧’，哼，我看该叫‘淫僧’才对！”口中鄙薄，内心却很可惜：“可惜了这一身好风采，唉，若论歌颂之妙，十七哥也要逊他一筹！”
那三人面面相对，杨风来朗声道：“这跟张师侄有甚么干系？”冷玄道：“如何没干系？我出宫的事情再无人知，除了他，又有谁会留意查探？他挨了我一记‘扫彗功’，怕是内伤未愈，以是调拨你们三个来找我倒霉，如果照他的快意算盘，顶好东岛四尊全数都来，可惜机会仓促，只聚齐了三个！龟镜没来，你们的胜算可少了一半！”
乐之扬心中热血涌动，正想说些甚么，前面冷玄咳嗽一声，掉头看向二人，双眉紧紧皱起。朱微面红耳赤，想要收回击去，冷不防乐之扬一掌控住，拉着她大步向前。冷玄盯着两人一脸愠怒，可也不便多说，佝偻着跟在一边。
转眼之间，那人来到茶馆对岸。花衣人笑道：“这下子风趣，看他如何过河？”只见那人左手的白绫绕住檐角，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跟着身子闲逛，穿空跃出，跳到河水上方，右手白绫射出，不长不短，缠住了花衣人丢在河心的乌篷船。船只一歪一沉，那人身如旋风，滴溜溜蹿起老高，左手白绫挥出，又缠住了花衣人插在楼前的两根高跷。高跷应力曲折，化为了一张弹弓，白绫比如弹弓上的皮筋，“嗖”的一声，将黑衣人弹了出去。
朱微游移一下，说道：“冷公公，此事真的没有风险？”冷玄笑道：“公主放心，主子以性命包管！”朱微点了点头，目光投向乐之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