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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片山微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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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少女本来一腔杀意,恨不得在乐之扬身上捅几十个透明洞穴,听了这话,只觉别致风趣,竟不忍心立即动手,喝道,“尽胡说,光阴也能杀人?”

“不如何样。”含山把玩长鞭,眸子转动,“宝辉,你胜了我,我任他分开,你输了,我送你一个小寺人如何?”

乐之扬看得惊奇,之前他仰仗灵感之术,搅乱了鞭法的节拍。现在的朱微更胜一筹,逼迫含山跟着长剑出鞭,不知不觉落入了朱微的节拍,比如一头狂突乱闯的蛮牛,叫人穿了鼻孔,牵之随之,亦步亦趋。含山身在局中,也觉十别离扭,但为剑法所迫,没法变回本来的节拍,乍一看去,两人翩翩转转,身姿曼妙,仿佛相对起舞,当真杀气全无。

乐之扬看得心头一凛,暗想长鞭上的力道实在惊人,含山先前脱手,仿佛未尽尽力。幸亏朱微的“紫微斗步”纯熟自如,她见长鞭将要回缩,低头向前,脚下滑动,一如凌虚御风,向含山逼近数尺。含山飘然回身,长鞭带起一股尖啸,势如蛟龙摆尾,向着朱微拦腰卷来。

朱微秀眉皱起,耐着性子说:“含山,你想如何样?”

“我偏要难堪他。”含山冷冷一笑,“你又能拿我如何样?”

朱微定定地看了他时许,忽地含泪而笑:“真是你呀!唉,乐之扬啊乐之扬,你个子高了,皮肤黑了,但是笛声也好,说话也罢,还是一点儿也没变。”

少女一听,踌躇起来,沉吟道:“这么说,我杀了你倒是便宜你了?”乐之扬忙说:“对呀,最好让我也渐渐老死,如许才算公允公道。”

乐之扬只看破了鞭法的节拍,俄然多了一把匕首,鞭匕齐出,节拍大大生变。他的“灵感”之术不过初窥门径,赶上如此变故,顿时应对不及。有道是“一寸短,一寸险”,长鞭适于远攻,匕首适于近守,恰好弥补上鞭法马脚,乐之扬躲闪不及,但觉手臂一凉,顿时血染衣袖。

乐之扬看得佩服,心中大有所悟:我之前一心打乱对方的节拍,却忘了本身也有节拍,不知不觉自乱阵脚,落入了对方的节拍当中,以是含山取出匕首,节拍一变,我就无所适从。若要克敌制胜,还得以我为主,本身的节拍决不能乱,而后迫使敌手落入我的节拍。如能做到这一点,天下任何武功都不敷为惧。又想,灵舞的法诀里说“旁若无人,天下独步”,也是这个意义,制人而不制于人,才是《灵飞篇》的法意。

呼吸之间,两人拆了二十余招,乐之扬心系朱微,见她屡遇险招,不由嗓子发干,呼吸发紧,一颗心高高悬起。他用“灵感”之术感知二人武功,但觉朱微剑法的中正风雅,快慢得宜,放之音乐,比如弹奏古琴,长剑一挥一送,均是恰到好处。含猴子主的鞭法倒是乱中有序、快中有慢,有如拨弄琵琶,轮指一挥,银瓶乍破,把稳一划,便有风雨大至之势。

“够了,够了……”少女浑身汗毛直竖,禁不住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我才不会老,更不会死……”乐之扬笑道:“自古天子老儿也难逃一死,莫非你比天子还短长?我明天死了,死得芳华幼年,等你死的那天,倒是又老又丑。我们阴曹地府相见,那景象必然风趣极了。”

乐之扬不料弄巧成拙,一时目定口呆,但觉匕首冷冰冰掠来掠去,登觉下身酥麻,浑身发软。

“谁不会死?”乐之扬说道,“总有一天,你死得比我还惨。”少女道:“如何?我宰了你,谁还能替你报仇不成?”

“也罢!”乐之扬叹一口气,“还望动手之前,奉告你的名号,让我晓得栽在谁的手里。”

含山本来自傲满满,不想两招不到就断了鞭子,又听乐之扬喝采,更是羞怒交迸,恶狠狠瞪了少年一眼,脸上涌出一股煞气。她厉声疾喝,手一翻,掣出匕首,欺近朱微身前,刺向她的面门。

乐之扬看这景象,大为羞惭,本想两年苦练,此次返回中土,纵不能立名立万,也能让朱微刮目相看,谁晓得甫一见面,便要小公主脱手相救。他越想越是懊丧,恨不得一头撞死才好。

“没传闻祸害遗千年么?”乐之扬微微一笑,伸手为她拭去泪水,“别哭,我如许的扯谎精,老天爷才舍不得让我死呢。”

乐之扬像是挨了一拳,心中苦涩万分。朱微站在月光之下,螓首低垂,身影伶仃,乐之扬恨不得冲上前去,将她搂入怀里,纵情安抚顾恤。他的表情如此火急,双脚倒是转动不得,乐之扬忽地感受,他与朱微之间多了一道无形的高墙。这道墙打不破,也翻不过,终其平生,也只能如此罢了。

乐之扬心知这一次难逃劫数,干脆笑道:“我想吃西瓜撑死。”少女一愣,啐道:“现在是暮秋,哪儿来的西瓜……”忽又明白对方的狡计,嘲笑说,“狗羽士,死光临头,还敢胡说八道?”

“好哇。”含山嘲笑道,“那就尝尝看。”说着一抖长鞭,月光下鞭花乱滚,恍若飞魔幻影,收回咻咻怪鸣。

朱微悄悄一笑,回剑入鞘,漫不经意地说:“随你好了,我半点儿也不在乎。”她越是淡定,含山越是愤怒,蓦地一顿脚,丢下鞭子,一阵风冲出宫门。

“含山输了……”这动机方才闪过,便听一声尖叫。乐之扬张眼看去,含猴子主反被长鞭缠住了身子,朱微左手挽住鞭梢,右手长剑指定她的咽喉。

朱微一晃身,不退反进,涌身突入鞭花,手中剑左一挑,右一拨,长鞭靠近,就被挑开。嗡嗡连续数声,鞭花崩溃,流派大开,两人相距不敷五尺。

“父皇,哼,又是父皇。”含山紧咬嘴唇,眼里透出一股不甘,“从小到大,父皇就会疼你,从不把我放在眼里。哼,你又哪一点儿比我强?我妈是妃子,你妈也不是甚么皇后;你哥哥是宁王,我哥哥也是辽王。我就不明白,为甚么大师都把你捧上天,三哥、四哥、大姐、二姐,个个都说你好。父皇生了病,不要妃子相陪,偏要你这小丫头去奉侍。哼,人家都奉迎你,我恰好就不平气。照我看来,你就是个又虚假、又奸刁的小贱人。”

少女望着他,神情似哭似笑:“仿佛是一场梦呀,我、我只当你已经死了。”说到这儿,眼泪蓦地流了下来。

少女一招到手,喜不自胜,但见乐之扬手忙脚乱,当即匕首虚晃,右手长鞭一抖,刷地缠绕返来。乐之扬防了匕首,忘了长鞭,顾此失彼,忽觉浑身一紧,已被鞭子缠了两圈。他欲要挣扎,鞭上奇劲涌来,深深堕入皮肉,少女娇叱一声,蓦地发力,乐之扬身不由己,顿时跌倒在地。

二人冷静两对,四周光移影转,一如幽死妃子的精魂,门外的草丛里传出寒蛩的吟唱,委宛低徊,更添苦楚。

朱微望着他,眼神庞大难懂,忽地幽幽说道:“真的、真的是你么?”乐之扬一愣,反问道:“不是我,又是谁?”

见他惊骇,少女更加称心,笑道:“如何?惊骇了?哼,你敢用那招、那招‘竹笋子炒肉’,这就是你的了局。”

“谁是乐之扬?”乐之扬笑嘻嘻说道,“公主殿下,你该叫我道灵仙长。”朱微白他一眼:“我叫你扯谎精才对呢。”说到这儿,两人对望一眼,均是忍俊不由,放声大笑起来。

乐之扬讶然道:“这就是冷宫?”朱微点头说:“打入冷宫的女子,大多活不长的。”乐之扬看了看四周,只觉阴气逼人,忙说:“小公主,这儿太冷僻,我送你回宝辉宫吧。”

含山暗叫“不好”,催动劲力,长鞭一缩一伸,落向朱微的头顶。朱微身子一偏,避开长鞭,长剑向右一送,蓦地停在半空。长鞭收势不住,正正扫中剑刃,嗤,古剑锋利,鞭子断成两截。

从场面上看,朱微落了下风,裹在鞭花当中。细心看来,她出剑暗合奕道,每一剑攻其必救,逼得含山变招自守。几次多次,含山守势渐弱,出鞭也越来越慢,朱微的剑法倒是越来越快。两人一个变慢,一个变快,出招之速垂垂不相高低,鞭来剑往,若合符节,只不过,朱微的神情更加安闲,含山的脸上却透出一股烦躁不耐。

“含山。”朱微悄悄皱眉,“别忘了,道灵和师父一样,都是父皇的客人。”

少女见他至此境地,还是神情自如,心中也是悄悄称奇,正要自报名号,忽听门别传来一个清软的声音:“她是含猴子主,也是我的mm。”

少女看着敌手,娇唱微微,香汗淋漓,想到方才所受屈辱,不由恶向胆边生,狠踢了两脚,封住乐之扬的穴道,俯下身子,咬牙说:“狗羽士,你想如何死?”

乐之扬听出是朱微的声音,欢乐得几近叫出声来。含猴子主神采大变,回声跳起,死死盯着门外,目光变幻数次,忽地咯咯笑道:“宝辉,你来的真巧,再迟一步,这紫禁城里怕又要多一个寺人了。”

乐之扬笑嘻嘻说道:“我是狗羽士,你就是猪公主。”含山一愣,蓦地听出他一语双关,顿时目光森寒,厉声说:“好哇,你这话大逆不道,我要砍掉你的狗头。”

“不可。”含山怒道,“这小子一再冲犯我,我非阉了他不成。”

“有啊。”乐之扬笑嘻嘻说道,“老天爷替我报仇。”

朱微瞥他一眼,点头说:“你还叫我小公主么?可惜,我已经长大了……”说到这儿,她低下头去,声音又轻又细,“已经能够嫁人了。”

乐之扬打起精力,提及这两年的经历。朱微听到惊险处,不觉高挑秀眉,神情严峻,听到乐之扬受辱,愤恚之色又溢于言表,听到粪泼飞鲸阁,又觉滑稽解气,忍不住咯咯发笑,再传闻席应真身受“逆阳指”之祸,顿又紧蹙眉头,深深忧愁起来。

朱微神采发白,看了乐之扬一眼,咬牙说:“含山,我这一次来,本不想跟你脱手,非论你如何看我,你我都是姊妹。对于父皇,我只是恪尽孝道,从未想过跟你争宠,哥哥姐姐心疼我,那是我的造化,不是我设想骗来的。你如果以恨我,那也由得你去,只不过,道灵他,我必须带走。”

想到这儿,他干脆闭上双眼,只以灵感之术感知两边的窜改,固然目不能见,可两边一招一式、进退攻守均是历历如画,但觉朱微的节拍越来越快,含山的节拍越来越乱,垂垂马脚百出,她极力变招,似要弥补马脚,但是拆东补西、顾此失彼,朱微的剑风却如水银泻地,垂垂将她的马脚充满。

朱微盯了她时许,垂下剑尖,淡淡地说:“我杀你干甚么?你已经输了。”含山的双颊忽又涨红,摆脱鞭子,咬牙道:“你别对劲,哼,总有一天,我会赛过你。”

含山的神采惨白,眼里泪花乱转,蓦地扬起脸来,大声说:“小贱人,你杀了我好啦!”

朱微看了乐之扬一眼,悄悄抽出长剑,凝立不动,剑尖斜指下方。

朱微望她背影,叹一口气,走到乐之扬身边,解开他的穴道。乐之扬一跳而起,笑道:“短长,短长,两年不见,叫人刮目相看。”

朱微晓得她说得出做获得,又怕乐之扬性子一起,刚强到底,当下说道:“含山,你约我来这儿比武,我来了。道灵无辜,你把他放了。”

乐之扬怪道:“为何?”朱微环顾四周,幽幽地说:“这儿是冷宫,囚禁犯事妃子的处所。”

“呸!”少女啐道,“你是甚么东西,也能劳动老天爷?”

“陪你老死?”乐之扬还没还过神来,少女匕首向下,抵住他的下身:“狗羽士,我阉了你,把你变成一个寺人,守在宫里跟我作伴。”

“你不信么?”乐之扬慢条斯理地说,“你杀我用匕首,老天爷杀你,用的是光阴。”

殿门吱呀敞开,朱微走了出去,衣淡如水,人淡如菊,手挽一支带鞘长剑,面庞温馨自如,映照淡淡月华。

两方一动一静,对峙时许,呜的一声,长鞭抖直,腾空扫出。朱微身形略偏,斜斜跨出一步,身子随之转动,鞭影几近贴身掠过,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四方青砖之上,多了一道浅浅的凹痕。

这一剑料敌在先、举重若轻,乐之扬一边瞥见,禁不住叫了一声“好”,心想当年戏园当中,朱微就能与张天意有攻有守,现在一过两年,剑法清楚又有精进,当年只见其快,现在更见奇妙。

“大怒又如何?”含山扬起脸冷冷说道,“父皇再不疼我,我也是他女儿。我才不信,为了一个狗羽士,他会要我的命?”

才笑两声,朱微忽地伸手,将乐之扬的嘴掩住,轻声说:“别笑,这儿不是笑的处所。”

“道灵”二字入耳,乐之扬猛可念及身份,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忽听朱微又说:“含山,有甚么你冲着我来,不要为莫非灵。”

含山勃然大怒,厉声道:“你骂谁?”乐之扬道:“你不是荡货,如何深更半夜把一个大男人骗到这儿来?”含山气得顿脚:“狗羽士,我找你来,是要你演示一遍‘奕星剑’,找出剑法马脚,再打败这个小贱人,哼,狗羽士,听懂了吗?”

少女看他一眼,嘲笑道:“你想得美,哼,我不杀你,让你陪我渐渐老死……”

朱微本性驯良,不喜与人辩论,听了这话,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反击。乐之扬大为不忿,扬声说:“她是小贱人,你就是小荡货。”

朱微目有喜色,沉声说:“含山,你一意孤行,就不怕父皇大怒么?”

乐之扬心跳减轻,望着小公主张口要叫,但是一团热气堵住嗓子,只觉鼻酸眼热,几乎流下泪来。朱微也看了他一眼,眼中也是悲喜杂糅,双颊浮起一抹红云,口中却冷冷说:“道灵,你刻苦了。”

“乐之扬!”朱微抬开端,眉眼微微泛红,腮边另有泪痕,她悄悄地笑了笑,“说点儿欢畅的吧?你、你如何熟谙师父,又如何扮成羽士进入宫里的?”

“如何不能?”乐之扬笑容稳定,娓娓道来,“天下最惨痛的死法,莫过于渐渐老死!你若活到七九十岁,头发掉光,皱纹满面,牙齿一颗不剩,看上去就像是风干了的橘子皮。当时节,你想打人骂人,恰好有气有力,躺在床上,也会屎尿齐流。大师看到你,都会远远躲开,剩下你一小我,独孤软弱,无可何如……”

朱微一晃身子,翩翩向后掠出,含山的匕首只在她身前弄影,可又始终挽不着她的身子。含山心中烦躁,左手使匕,右手长鞭纵横,状如疯魔。朱微不慌不忙,手中长剑左一挑、右一拦,老是对准长鞭亏弱之处。含山唯恐鞭子再断,鞭子一发便收,不敢当真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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