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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秋水【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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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顺笑道:“不过住在这里,奴婢倒感觉王爷比在府里精力些,畴前积年累月的,只见王爷皱着眉头,这几日王爷倒经常笑了。”

待得掌灯时分,公然有小沙弥送来饭菜。禅房粗陋,点着一盏豆油灯,昏黄的灯下看去,不过白饭豆腐,另有一碟豆芽炒青菜,固然清汤寡水,豫亲王倒吃了一碗糙米饭。反倒是多顺苦愁眉脸:“这饭里头不晓得是米多还是沙多,吃一口硌一口沙子。”豫亲王笑道:“心中有沙,口中便有沙,心中无沙,口中天然没沙子了。”

豫亲霸道:“罢了,谁也没想到她会一意寻死。别自责过火,何况我站在这里亦不及禁止,你又何罪之有?快起来吧。”

张悦道:“奴婢不敢说。慕氏就住在修篁馆里,奴婢大胆,请王爷做主。”

张悦早吓得涕泪交集,颤抖着跪下道:“王爷开恩……”

多顺这才出到外间屋子,挑起竹帘一望,只见一名青衣内官已经跪在阶下:“给王爷存候。”

“前朝药书上有载,济州百姓王某,砍木时头部为树枝重击,固然醒来,但数十年间影象全无,只记得幼时各种事。人皆怪之曰‘失魂’。这失魂症的症状,与女居士目前的症状,倒是甚为类似。”

谁也不知是如何回事,待豫亲王进了修篁馆,只瞥见宫人狼狈万分地躲在屋角,被褥、枕头混乱扔了一地,而如霜缩在床角瑟瑟颤栗。豫亲王见她嘴唇乌紫,牙齿轻颤,似是感觉非常酷寒。张悦大着胆量拾起被子替她围上,她仍浑身颤栗,如小兽般伸直成一团。豫亲王猜想她这是寒毒发作,而智光大师偏又去了城东为穷户忏经散药,不在寺中。以是只得另想体例,因而命人又取来几床被子,如霜还是冷得颤栗,最后在屋中生起火盆来,方才将火盆抬出去,谁知如霜俄然一笑,她本来久病,瘦骨嶙峋,更兼披发混乱,这一笑暴露一口白牙,当真形如疯魅。“唿”一下俄然推开宫人,世人劝止不及,只听“砰”一声,她已经撞在柱子上,顿时鲜血长流。

智光大师素擅药理,每日过来替豫亲王看脉开方,因而豫亲王又请智光替如霜诊治,谁知智光大师诊脉以后,一脸凝重,缓缓道:“这位女居士从脉象上看,仿佛是气血两虚,但细细看来,竟有蹊跷之处,倒仿佛是中毒。”

豫亲王亦感觉欣喜:“好好服侍着。”

豫亲王没想到那药竟如此大的毒性,问道:“可有解法?”

张悦叩首道:“奴婢正要来向王爷回禀,奴婢下午传闻王爷来了寺中,慕氏仿佛不大好,奴婢一时情急便大胆私行前来,望王爷恕罪。”

寺中光阴倏忽,原是最易度日,豫亲王既在病中,无事喜静坐。偶尔向智光大师借几卷佛经,亦不过静坐朗读。多顺偶尔煎了药来,总见他在窗下读经,便嘀嘀咕咕:“好轻易说是来养病,却不肯有一日歇着,只晓得看书费心。”

豫亲霸道:“我也是病人,怕甚么病气?”

多顺不敢回嘴,见小沙弥煎了药茶来,忙接畴昔斟妥,又晾得微凉,方才奉与豫亲王。智光法师道:“寺中只要斋饭,每日遣小徒为王爷送来,只是要委曲王爷了。”

因为已近晚课时分,智光便告别先去。豫亲王送他出檐下,但见暮色苍茫,翠烟如涌,万千深竹如波如海,而远处前寺钟声悠远,模糊可闻,一时竟有不似人间之感。唯感觉清气涤襟,风露风凉沁民气肺。

智光摇首道:“先师亦未曾见过此药,贫僧更未见过,实无半分掌控解毒,不过竭力一试罢了。”他酌斟很久,才提笔写下一个药方。寺中本来就有药库,张悦按方去处掌药库的沙弥取了药来,但因为疫病横行,药库当中的药材,其十之八九散舍给了满城百姓,所余不过一二,亦不甚全。而所缺药材,亦无处买去——以是连续十数日,并无多少实效。

张悦诸人皆吓得面无人色,豫亲王抢上去按住她额上伤口,血顺着他五指间涌漫而出,他伸手摸索如霜鼻息,道:“另有气味。”张悦早吓得傻了,还是多顺反应快,忙忙到香炉中抓了一把香灰来,用力按在如霜额上伤口处。豫亲王又遣多顺去药库取外用伤药来,如霜早就昏迷畴昔。

智光大师道:“此症贫僧亦是首见,此病非经脉之症,若非神力,凡药只怕无灵。”

宫人捧得药来,远远瞥见豫亲王带着多顺进了院中,忙道:“蜜斯,豫亲王爷来了。”

豫亲霸道:“九城表里不准交通,米价涨腾十倍不止,智光大师月前就开仓禀放粮,施与贫家,寺中只怕余粮已经无多。你不在外间行走,未曾得知倒也罢了。本日有一碗饭吃,便要满足。”

“失魂症?”

豫亲王晓得必是病势危急,以是张悦才会冒险前来。只是没想到如霜就住在修篁馆中,与本身近在天涯。他想起天子的叮咛,微一迟疑,叮咛多顺:“掌灯,本王去看看。”

多顺不敢辩驳,只得提灯去取了参来,交给张悦。立时煎了药来,宫人吹得稍凉,张悦便扶起如霜,意欲喂药。而如霜双唇紧闭,宫人固然拿着银匙,却如何也撬不开牙关,直急了一头大汗。

那宫人忙施礼不迭,豫亲霸道:“罢了。”那宫人这才回身揭起帐子,轻声唤道:“娘娘,娘娘,七爷来了。”

豫亲王想到如霜刚才神采恍忽,形如疯魅,似是被寒毒折磨得失了心智,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待得第二日,智光大师回到寺中,又去诊视了如霜伤势,亲来向豫亲霸道:“女居士本来中气不敷,此次外伤甚重,伤口红肿,又有发热之势,怕是大有凶恶。”

豫亲霸道:“你懂甚么,药石诸物,亦不过借天之运气,好与不好,与大夫有何相干。”

豫亲霸道:“罢了,到底如何样?”

豫亲王新近又添了嗽疾,咳嗽了两声,问:“你从那里来?”

如此颠三倒四,说是神智全失,却又晓得本身出身来源,但对这年来各种变乱,慕氏抄家灭族、她本身入宫、册妃、废妃……皆像是抹去得干清干净,只晓得本身乃是慕家的女儿,以是经常喧华,要回家去。

不知不觉,在寺中已过了十来日,豫亲王居于寺中,只觉人生活着,从何尝像现在这般平静过。每日唯闻梵音静唱,竹声如雨,固然吃的是粗茶淡饭,然后涤风饮露,胸怀为之一洗。这日凌晨天方微明,竹林前群鸟已经噪唱。他在院中负手而立,听鸟啼浊音宛转,不由面带浅笑。多顺服外头出去,一瞧见了,恨得顿足道:“我的爷!如许冷的早上,连件袍子都不穿就站在这风口,真真是想要奴婢的命了。”

多顺哭笑不得:“王爷,您另有闲情逸致打禅。奴婢固然是个没见地的,但也跟太妃娘娘们来过几次大梵刹,也在这庙里吃过几次斋,哪次的斋菜不是三菇六耳、生果蔬菜?甭说是香蕈、草蕈、金针、云耳,就是猴头菇、牛肝蕈也不算甚么奇怪。本日我们来,竟然给我们吃这类东西。”

他病情几次,如霜却略有些转机。这日张悦来报:“娘娘可算是醒了,固然不过只是片时,好歹展开了眼睛,还问了一句:‘这是在哪儿?’可见人是明白过来了。”

如霜道:“娘娘?你为何这般称呼我?让我去宫中做甚?”

张悦不敢冒昧,禀了然豫亲王再请了智光大师来诊视,智光大师向如霜问了半晌话,方才去处豫亲霸道:“王爷,娘娘是头部外伤太重,怕是得了失魂症。”

豫亲霸道:“我来。”趋身向前,一手捏住如霜颊上颊车穴,颊车穴专司人咬嚼之肌肉,如霜公然双唇微张,宫人便将药一口口灌了出来,豫亲王见她还能吞咽药汁,心下略微放心。看吃完了药,多顺道:“王爷,娘娘此病,已非物力可及,乃是天命。王爷还是先归去歇着吧,娘娘或有厚福,明日便好了也不必然。”

“女居士因伤了心肺二脉,似是长年服食寒郁之药,只不知是何种药物。只是此药甚为霸道,只怕毒性日久,难以肃除。”

豫亲王感喟道:“所谓天命如此。”

那宫人道:“济院正日前奉差去了上苑,张公公请何太医每日来看,本日原开了一个方剂,只是现在九城戒严……”豫亲王便命取了方剂来看,亦只两味药,只此中一味是参。因为疫病四起,传闻唯服参膏可防疫,以是京中参价奇贵,虽手持黄金亦求购不得。因而对多顺道:“我记得你带了几支参来,取来煎药吧。”

豫亲王本来病中精力不济,见如霜情势稍缓,此夜理应无恙,因而长长叹了口气,道:“唉……看她的运气吧……”自发浑身有力,晓得发热更加短长了,只得扶了多顺,归去歇下。

如霜的病本来垂垂见好,见张悦这般错愕失措,豫亲王不由问:“如何回事?”

多顺道:“甚么妙手回春,王爷病了这么久,他每天左一个药方,右一个药方,如何就拖拖沓拉,治不好王爷的病。”

豫亲王固然如此说,多顺却老迈不肯意:“住得这么近,过了病气给王爷可如何得了?”

宫人见她如此,谨慎翼翼道:“娘娘,您是在这里养病,等病好了,便能够回宫去了。”

智光于杏林之学见地极其弘博,听他如此描述,不由道:“莫不是寒硃丸?”双掌合什,默诵佛号,才道,“先师曾见前人散帙中记录此药,道是用硃麝等数十味奇药分解,虽可暂舒心肺,实乃饮鸠止渴,且久服成瘾,祸及后代,唉,实实恶毒不成用。”

有宫人迎出来,张悦问道:“慕氏醒了么?王爷来了。”

多顺不由喝问:“是谁?”

初进馆门,只见幽篁各处,透过竹影,只见如霜独坐窗下,托腮望着山石间入迷,她病体渐复,面貌虽远不及畴前美艳,仍带了几分蕉萃之色,却素颜青鬓,作女儿家装束。豫亲王想起数次见如霜,在宫中时皆是盛饰盛容,厥后几次又是困病挣扎,描述变态。现在她这般素衣净容,如平常大师世族的小女儿,倒似换了小我似的。

张悦一边拭泪一边道:“白天娘娘还好好的,谁晓得……”

豫亲王这才想起来,这张悦是安插在永清宫中的人,因为疫病横行,宫中统统病人皆挪到大梵刹来,如霜亦不例外。不待他开口,多顺已经呵叱道:“你不好好服侍着慕氏,到这里来做甚。”

这日晚间豫亲王还是在灯下看佛经,忽闻脚步声短促,犹未起家,已经听到张悦的声音,非常镇静:“王爷!王爷……”多顺忙迎出去,呵叱道:“甚么事大惊小怪的?”

豫亲霸道:“那里,入此方外胜境,打搅禅修,已经是大大的不该了。”

宫中家常都唤豫亲王为七爷,只不过这宫人想必是服侍如霜的旧人,如霜虽被废为庶人,她还是唤为“娘娘”。若在礼法森严的宫中,被人听到只怕要吃板子的,而此时在寺中,豫亲王为人又刻薄,只留意看帐内躺着的如霜,还是容颜似玉,而呼吸微小,似是人事不知。因而问:“济春荣来看过没有?”

多顺唯唯诺诺,服侍豫亲王吃完了饭。只听疾风穿林,竹叶簌簌,豫亲王问:“是不是下雨了?”一语未了,只听窗外梧桐有嘀嗒之声,公然是下雨了。

豫亲王闻声,不过一笑罢了。

豫亲王甚为不测:“中毒?”

豫亲王不由浅笑道:“智光大师乃杏林国手,有妙手回春之实。”

豫亲王常常晚间必发作低烧,此时感觉身上又滚烫起来,本身也晓得本身是在发热,方点了点头,忽闻有人推开院门,“咿呀”一声,脚步踏在满院落叶间,窸窸窣窣。

张悦吃力地吞了口口水,道:“慕娘娘俄然不好了。智光大师又不在寺中,奴婢真怕……”

豫亲王听得此言,虽是前所未闻的罕见之症,只问:“可有法可医?”

豫亲王想着此事,应当遣人禀告天子,各种纤细之处,还得由本身执笔,因而先行去修篁馆探视。

智光大师双手合什念佛号:“宿世因,当代果。女居士业障重重,得此成果,亦非不幸。”

张悦在前面挑了灯笼,多顺替豫亲王打了伞,沿着漫石甬路一起向西,夜黑如漆,灯笼一点橙黄的光,只能照亮不过周遭丈许,竹声似海,风过滔然如波,哗哗的似要涌倒在三人身上。虽不太短短数十步路,倒似格外冗长普通。

豫亲王蓦地忆起那日护送她前去行宫,途中她旧疾发作,曾经吃过一颗丸药,其香极异,不由道:“我倒见过一次那种药丸,通体碧色,不过蚕豆大小,有异香,仿佛像是麝香,又不太像。”

如霜自复苏后,只准人称呼本身为“慕蜜斯”,张悦诸人怕忤了她的意义,又惹得她犯病,因而只好称她“蜜斯”。如霜闻声宫人如此说,抬起眼来,公然瞥见满庭翠竹间,有一青衫男人负手而立,丰采俊朗,其神如玉。她站起来隔窗裣衽为礼,声音犹带几分怯意:“见过王爷。”自病后她嗓音已愈,听起来温婉美好。依着未嫁女子的端方,如霜顺手执起白纨扇,遮去本身的半边面庞。只是寂静垂首,如同见着父兄的模样。

多顺道:“奴婢去瞧了瞧慕娘娘,听张悦说,明天娘娘还吃出来了几勺薄粥,嗓子说话也跟平凡人一样了,瞧这模样,真的是垂垂大好了。”

“是奴婢,张悦。”

豫亲王见她见礼,娇怯怯一种女儿行态,仿佛还是数年前那慕氏的掌中明珠,想起智光大师所言,这年来影象全失,于她而言,亦非不幸。心下不由得唏嘘感慨。

本来秋夜风雨便易生萧萧之意,何况幽寺僻院,屋中一灯如豆,映在窗纸上,动摇竹影森森,而梧桐叶上淅淅沥沥,点滴不断,更觉夜寒侵骨。多顺不由打了个寒噤,取了袍子来替豫亲王披上,道:“王爷还是早些睡吧,这夜里比府里冷很多。”

修篁馆原是竹海深处一重院落,一带青砖矮垣,进了黑漆剥落的小门,才看出馆楼精美,只是近看便知失于修补,雕镂漆画皆剥落殆尽。而院中山石装点,石畔植极大两株老梅。绕过山石,才见着山房灯光微明,张悦挑了灯接引豫亲王进了屋子,过了雕花槅扇,模糊闻见一股浓烈的药气,而屋中几案皆是旧物,灯下只见湖水色的帘幕落着微尘,更显屋中静得寂廖。

如霜自那今后,一向昏倒未醒。每日高热不退,如此连续数日,连药汁都灌不下去了,眼睁睁看着无救,张悦诸人只得悄悄预备后事。谁知又过了几日,如霜竟古迹般退了高烧。智光大师甚是不测,试着开了几个方剂,公然垂垂保养起来。只是如霜自昏倒中复苏后,竟似丧了心智普通,只道:“这是那边?你们快快送我回家去。”

而豫亲王本身亦是病人,智光法师虽每日前来依脉换方,豫亲王感觉精力稍复,只是还是每晚低烧,至天明时方退。而天子终究知悉他的病,非常担忧,每日遣人来问。智光大师虽觉其并非疫症,但豫亲王为防万一,老是隔门就打发走了使者,又请为委宛代奏,请天子万勿派人前来,以免感抱病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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