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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人生长恨水长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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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感觉知此事已是在数今后,洁白懂一些医术,在贩子间为人治些跌打毁伤,听一个渔夫提及在江上发明了好几具浮尸,贰内心猛跳了一下,赶紧诘问详细,才敢肯定是陈家人。

因而,由宋元昭发起、受永安帝准予,飞星盟就此建立了。

因而,他笑了起来,一头扎进她怀里,从山道上坠落,滚进湍急的河道。

他窜改了主张,没有直接通过四周的虎帐官驿与家属规复联络,而是在乔装改扮后奥妙回京,本欲通过暗线找到畴昔同为天子近卫的同僚,不想竟是石沉大海,这些分歧平常的变数如一块块压得他的心脏不竭下坠,愈发不敢轻举妄动,转而藏匿暗处盯紧皇宫意向,终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寒夜里,他在宫城西南角的一处水道边捡到了一个宫女。

他竟是无话可说。

明觉在京中暗查此事,得知犯下此等大案的乃是掷金楼第一杀手白梨,而他已知萧家与掷金楼暗中缔盟,白梨身为掷金楼的头牌,怎会无端将血刃对准萧正德?他持续追根究底,又牵涉出了翰林院侍讲学士薛海遇刺身亡一事,细究此中因果,竟是萧正德与薛海树敌在先,谗谄不成遂向掷金楼买凶杀人,不想会被白梨取了性命。

明觉在宋府住了三天,朝廷岁末公事繁忙,永安帝又是年幼不堪理政,军国大事的决策大权天然分落于丞相和太后之手,宋元昭几近住在了衙署里,直到户部把今岁赋税核算结束并呈报归库,怠倦不堪的老丞相才返回府邸。

本身已晓得了本相,该如何面对洁白这个师兄呢?

一如先太子之死的谜题,并非无人能解,只是无可何如。

先前揭露的证据都被一一颠覆,本来一面倒的风声如受无形大手把持般缓慢逆转,联名弹劾的几人俱遭发落,陈素更是挨了廷杖又被罢官,申明狼籍受人架空,唯有张升平因祸得福,不但赚了风评,还顺理成章坐上了尚书之位。

宋元昭带他过来之前,明显是先跟薛海相同过的,大难不死的前翰林院侍讲学士现在身着一袭布衣站在屋内,一豆灯火将他照得愈发身影颀长,只听薛海不答反问:“大师可知我与庆安侯世子因何树敌成仇?”

明觉彻夜未眠,闲坐至天亮。

他如被明霞迷了眼,又像是平空喝醉了酒,神使鬼差般轻声唤道:“师姐。”

朝堂上心胸叵测而结党营私的权势不止一个萧家,江湖中见利忘义而为祸犯禁的构造也不止一个掷金楼。

“如何断?”

明觉不敢对洁白道出本相,他在安葬了陈家人后向洁白告别,返身走上了他觉得不会再归去的那条路。

陈素乃平康十八年进士,性孤直,才德俱,平康二十二年官至吏部给事中,今岁秋闱放榜前夕,他与三位同僚结合了一名御史上奏弹劾左侍郎张升平鬻题舞弊。正值吏部尚书宋万钧年高致仕,而张升平的干才、官声和资格都是极好的,再有了主持金秋会试的政绩,升任尚书几近是板上钉钉,故而此次联名弹劾后,不但朝野震惊,满京也是哗然,张升平下狱受审,遭到酷刑鞭挞,拒不认罪。

萧正德再如何不好,到底是血缘嫡亲,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用劲攥紧,轻声问道:“薛学士既然逢凶化吉,为何不返回朝堂呢?”

陈素是否为诬告,明觉不得而知,但萧太后死力擢用张升平,为萧家在朝堂上增加一大助力,这是无庸置疑的究竟,不然他就算洗清了委曲,也不成能在极短时候内官复原职,乃至更上一层楼。

宫女人微言轻,就算她扯开嗓子大喊一通,也不过是白搭上一条命,太子已死,华容长公主是女儿身,小皇子作为先帝仅存的子嗣自当克继大统,统统都灰尘落定了,她没法窜改这个成果,正如她没法禁止那些梨肉很快腐臭,今后证据不存。

洁白居无定所,明觉便也随他云游四海,说来实与先前别无两样,明觉大多时候还是沉默寡言的,他资质过人又悟性奇高,非论洁白传授的是经籍要义或者武学典范,俱是过目不忘、入耳铭心,一年修行抵得上旁人十年苦功,饶是见多识广如洁白也不由得为之赞叹,也正因如此,他对这个师弟愈发上心了起来。

这四个字说来轻巧,倒是重逾千钧。明觉抬眸望着薛明棠,他一只手便可将之捏死,但有的人即便粉身碎骨,那也是清明净白的。

京中香火最为鼎盛的寺庙是灵光寺,始建于数百年前,内有僧众大几百人,每逢年节时,各家朱紫都会前去敬香拜佛,明觉却没有挑选在此挂单,而是转头去了京郊一处小庙,其名为“方寸寺”,占地不过十余亩,幸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年到头香客也不在少数。

萧正则曾在宫中戍卫,他晓得这面宫墙以后是幽兰苑,也就是宫里安设得宠嫔妃的处所,而平康帝暮年与王元后鸾凤和鸣,后宫嫔妃未几,六年前立萧胜妤为继后,一心都扑在了军国大事上,当今的永安帝更是年幼,这座幽兰苑已经空置好久了,这个曾在先太子身边服侍的大宫女若非成心为之,如何也不该呈现在这里。

梨中有毒,连她如许的人都可查验出来,太病院如何会无计可施?

明觉想到了一小我——侍讲学士薛海之师,当今丞相宋元昭。

“得此卦者,劳而无功。买卖困,出行险,名利不遂,疾病难愈……离人未归,姻缘无成。”

新皇即位后,苏禾就被打发去尚服局做事,不久便被人抓住错惩罚到了幽兰苑,这实在是一些趋炎附势的小人趁机踩她下去,上头的人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可苏禾内心揣着惊天奥妙,本就惶惑不成整天,她在凄清幽冷的幽兰苑待了数月,温饱交煎又日夜难安,故而当苏禾在洒扫时不测发明了这处能通往宫外的水道,她便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趁夜顺水滑下,即使被淹死在内里,也好过疯颠而亡。

说到这里,萧正则俄然哑了声,挺直的背脊一点点弯了下来,像是要埋首痛哭一场似的,可他只是掐破了手掌心,气如游丝般道:“起码,要让他晓得。”

她颤声道:“没有证据了,没、没人会信我的……”

言至于此已觉深,洁白心中暗叹,盘坐在不远处的树下闭目憩息,将这长夜与篝火都留给了明觉,他眼中映着火光,手里拨动着念珠,火光越来越暗,念珠也转得越来越快。

他只记得那天早晨没有月光,路很黑,本身抱着苏禾死不瞑目标尸身走得跌跌撞撞,想把她送回家去,又不晓得她家住在那里,终究耗尽了力量也只能把她安设在义庄门口,留下了身上统统的钱,如来时那样孤成分开了都城。

方寸寺里独一和尚不到十数,明觉将本身的衣钵挂在名单下,便在其间住了下来。老主持年纪大了眼昏花,倒是跟他一见仍旧,说他“颇似一名小善信”,又与他论过几次禅,很快命众僧不必拘礼客气,只将他当寺里人对待,明觉白日里与他们一起欢迎香客,夜里同几位师兄弟讲经,兴趣来了还跟他们出门俗讲,日子就如许一每天畴昔,很快到了腊月十九。

萧正则听罢她的遭受,很久未吭一声,苏禾把憋在内心的话都说了出来,也没甚么好怕的了,她垂首等候措置,却听萧正则缓缓道:“你愿随我去见宋相吗?”

明觉隔着一重竹帘目送她乘雪而去,暗道:“师姐,你早已给我充足多了。”

洁白与陈素萍水相逢而一见仍旧,他们谈笑论禅的时候,明觉独坐沉默,有陈家的季子跑来摸他秃顶,很快被家人斥责并代为道歉,他也只是点头。

但是,接下刺杀薛海这个任务之人是白梨,潜入庆安侯府杀死萧正德的凶手亦是白梨,前者被一把火烧了个毁尸灭迹,后者则是一刀毙命横尸寝卧,乍听无甚不同,实有颇多值得细究之处,今见薛海尚在人间,更是证明了明觉心中猜想。

她明显是这小寺庙的常客,进了殿先拜大佛,旋即找上老主持,由他亲身领着转入后殿,老主持翻开一间从不对外开放的静室,内里没有灵位,只供奉了一尊有些年代了的白玉观音像。

平康二十六年八月,靖北之战到了最关头的时候,平康帝命太子监国,率十万雄师御驾亲征,十八岁的萧正则亦在行伍当中,他是轻骑校尉,领着骁骑营的精锐马队在北疆纵横来往,击敌于荒漠群山之间,军功可谓惊人,但在两邦交兵的时候,一人之力固强而穷,当火线传来靖军溃败、乌勒大队取道雁北关南下逼近宁州的凶信时,若非天子亲身坐镇中军,只怕已是兵心大乱。

一如绝大多数人那样,宋元昭觉得萧正则早就死于北疆疆场,还为此可惜悲叹,未料会在时隔三年后于一串佛珠上窥见故交陈迹,更不想相逢会是这般模样。

明觉或许此生都没法健忘宋元昭当时看着本身的眼神,老丞相面无神采,扶在床架上的手却蓦地收紧了,冥冥中似有哀吟,而他面前的人实在一声也未吭。

萧正则自幼习武,戋戋一个婢女如何能撞得他晃身落簪?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晓得是站在身边另一侧的萧正风脱手暗害了本身,这婢女不过是无辜受累,场上其别人一定都没瞧见,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做了睁眼瞎。

翌日,他上宋府化缘,大靖佛道之学昌隆,丞相门前的保卫也愿与削发人结个善缘,明觉讨了一碗水饭,留下一条檀木手串,珠子上新刻的却非佛文,而是“愚不成及”和“韬光养晦”八个字。

因而,萧正则虽非科举入仕,但也成了实打实的“天子弟子”。

待到天光暗淡,长街绝顶终究呈现了那顶大轿的影子,萧正则用力一咬舌尖,反手一牵苏禾就要出巷上前,不想火线蓦地传来破空声,他还没来得及转头,那些喃喃自语就在他耳边戛但是止了,有温热鲜血从苏禾脑后流淌出来,她睁大了眼睛看萧正则,再也没能闭上。

可梵刹也不是任何人都可踏出来的,门口迎客的和尚见了他便与打发平常叫花子一样布施了食水,萧正则却不要,他想出来供一盏灯,但拿不出香油钱,周遭的香客都对他避之不及,和尚们也不再理他了。

他在此挂单,等待半月,终究比及她来了。

明觉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远远看着她孤身入内,两名保护一左一右守在门边,点烛的行动顿了一下,火焰燎到手心,没能将他灼伤,只要微微的烫感逼迫他回过神来。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等厥后积怨渐深,已然不值一提。”薛海叹了口气,“此番他之以是容不下我,盖因我偶尔发明其与内宫之人暗中来往,乃至……”

又数月,他们在淮水东岸偶遇了一行人,竟是致仕朝官携家眷出京,预备渡河归乡。

江湖第一杀手构造的大名,明觉畴前只是略有耳闻,不想这些做性命买卖的家伙竟胆小到了与朝廷权奸为伍的境地,他向洁白诘问详细,哪知这震惊了师兄的心伤,牵涉出空山寺、掷金楼以及萧家之间算不清的冤孽账来。

殷柔嘉在静堂待了半个时候,出来与老主持说了几句话便去抽签,因她是贵女,僧众又是削发人,得按端方垂下一道竹帘,明觉便有了隔帘与她相见的机遇。

“无妄图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图时,一心是一天国(注)。师弟,那日剃刀落下之前,你心中所念的是佛经,还是尘缘?”

先帝嫡妻王元后尊信南无观世音菩萨,当初三王之乱时宫廷动乱不安,王元后携幼女柔嘉自京郊皇庄回宫的路上竟遭刺客埋伏,混乱中与保护走失,母女俩仓促间逃至此寺,老主持让她们藏在观音座下浮泛里躲过追杀,直到卫队统领萧胜峰带人找到这里。

洁白那夜的话当真说得对极了,他遁入佛门不为修成正果,只是在回避罢了。

入夜,风雪大,星月疏,宋元昭带明觉去见了一小我——传闻里惨死家中的前翰林院侍讲学士,薛海。

“……”

“……我虽大难不死,但庆安侯世子毕竟因我而亡,萧家的人若知我幸存,毫不会与我善罢甘休。”

“可。”

“白梨是你甚么人?”

薛海与明觉的年事相差无几,他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才情过人,边幅堂堂,虽也有些读书人的文弱气在身,但他脊骨直、目有神,言谈举止间隐有锋芒,肖似其师而青出于蓝。

他救了她,不想苏禾悠悠醒转后,第一眼刚看清他是谁,下一刻便惊骇地要拔簪刺他。萧正则不肯伤她,更不敢轰动了旁人,费了些工夫才重新取信了苏禾,从她口中得知了一个骇人隐蔽——

宋元昭一贯喜怒不形于色,这回倒是忍不住起家上前,以掌抚过明觉肩背,将他重新到脚细心打量了一番,终究确认其身份,连声道:“返来就好,能返来就好啊,陛下……先帝若能有知,也当宽束缚心了。”

对此,萧正则不敢尽信。

萧正则记得这个宫女,她叫苏禾,常在太子身边服侍,平康帝偶然会一同考校他和太子的功课,苏禾便在旁端茶倒水,其人很知本分,从未几言多语,却不知为何会在这深夜里冒险从水道逃出宫来。

“一则我朝律令许削发人不征税、不平役,二则世人敬奉,六合鬼神、心向缥缈福报,故有逢凶遇劫而不堪受者,舍家出世以求摆脱。”

嫡庶之争素为家属忌讳,萧胜峰得知此过后叹了口气,很快动用职务之便将萧正则安排进了宫里。萧正则年纪虽轻,但出身不低,又有一身被平康帝金口玉言奖饰过的本领,他很快成为一名天子亲军,卖力戍卫宫中。

说完这番话,华发已生的平康帝咳嗽一阵,还是目光灼灼地盯着萧正则,后者可贵踌躇了半晌,却不是贪恐怕死,而是在心中猖獗推演行动成败,终究单膝跪下,垂首级命。

脾气狠戾的萧正德既不肯就此甘心,亦是恨火难平,故而不久以后,掷金楼那令媛一命的赏格单上就多了翰林院侍讲学士薛海的大名。

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问战事如何了,佳耦俩也不知详细,只奉告他打了大败仗,可没等他笑出来,又从他们口中得知现在已经不是平康二十六年,而是永安元年了。

除却师兄弟这层身份,洁白对他有拯救之恩,亦有再造之恩,明觉本是决计与畴前一刀两断,今后随洁白做个云游僧,他耐得下苦行,愿如空见大师那般捐躯渡厄,不想甚么妙法正道,也不求甚么苦乐业果,如此便好。

萧正则抱住了苏禾,生硬地回身看向石子射来的方向,从暗巷另一端走来的人是那样熟谙,乃至于让他感到了万般惊骇,浑身的血都好似凉透了。

现在敌军在雁北关经历了一场大战,虽是得胜也伤损不小,急行军至宁州地界前必先清算补缺,若能抢先一步毁掉这个据点,敌军必将放缓守势,而靖军也有了反攻战机……题目在于,来得及吗?做获得吗?

他随洁白亲身到义庄为陈家人超度,待洁白看过了尸身,神采变得前所未有的丢脸,说是掷金楼的杀手所为。

话刚开首,他蓦地想到了甚么,剩下的话如被鬼手扼喉般掐了个戛但是止,待殷柔嘉收回扣问,明觉只能坐在帘后深深垂首,将那支下下签合于掌心,哑声道:“是小僧参悟不成,反倒着相了,多谢施主指导迷津。”

“……坎同陷,凶卦也,是雾里看花、水底捞月之象。”

老侯爷萧长荣归天刚满三年,这场寿宴是出孝也是对萧胜云袭爵迟来的道贺,高低人等无不喜笑容开,席间出了如许的事,萧胜云当即拉下了脸,待到宴厥后宾散尽,那婢女就被拖到后院里受罚,指头粗的藤鞭蘸水打下去,侯夫人说了句“见不得血”,这鞭刑便不会让人立时皮开肉绽,只让人生不如死。

说到最后,他已是语带哽咽,神情既喜也悲,明觉对这些心知肚明,恰好一声难吭、一字难言,唯有躬身拜下。

说巧也不巧,他刚回京就赶上了一件大事——庆安侯世子萧正德在府中被杀。

萧正风打小就与他争来斗去,唯有这回萧正则动了真火,可他没有当场发作出来,只是救走了那名婢女,把碎玉放回本来的匣子里,今后不见天光。

“……莫执迷、莫强求。心向此花无处摘,回见天涯别处开。放得下缺憾,才气拿获得美满。”

可那些个前尘旧事,当真是改换了名姓便能顺手一抛、说忘就忘的吗?

可他从没想到萧正德会死于非命。

苏禾实在是怕死的,哪怕她在跳进水道那一刻已经做好了丧命于此的筹办,可在逃出世天后,她又火急地想要活下去了。是以,她缩在逼仄的屋子里整整两日,才惨白着脸搭上萧正则的手,跟他一起前去宋府。

短短六个字,皆如三寸长钉刺进明觉心头软肉,拔之不出,渐入渐深。

于薛海而言,这般成果自是不敷公允的,可后宫之事不比朝堂,关乎皇家颜面本就没多少公理可言,他一个外臣加以干与已是超越了,再多的实在无能为力,而萧太后对萧正德的措置也无可厚非,大要上只是撤其虚职,但她命其称病禁足,顺势打消了萧正德的婚事,连内定的差事肥缺也没了,几近必定了他这平生止步于此,只能做个仰仗父祖恩荫浑噩度日的纨绔后辈,保不准哪日连世子之位都没了。

在萧正则担负天子亲卫的那四年里,殷柔嘉每到这日都会向先帝要人,他替她驾马车,为她守堂门,听她说苦衷……身不敢僭越,然心不由自主。

荒山古寺,一炷暗香。

“那么,师弟你呢?”

更让他惊诧万分的是,于数月前在棺木前即天子位的永安帝并非皇太子,而是他姑母萧皇后所出、年仅六岁的皇次子。

这一去,历经多少光阴,展转多少山川,萧正则也都记不得了,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苍茫麻痹地走在大家间,比流民更狼狈,比乞丐更不幸,有人恩赐给他一口粮他便吃,有人抢他东西他也任之来去。直到路过了一处贩子,萧正则恍忽间听到人们频繁提及“七月半”、“救倒悬”和“水陆道场”等话,这才勉强拉回了些微神态,他想着……起码要给那些回不了家的人,点一盏灯。

明觉在街巷间乍闻动静,一时竟无言语。

“那就持续做个睁眼瞎子?”

君臣有别,这天然是于礼分歧的,但周遭别无外人,萧正则对上殷柔嘉的笑靥,俄然发明她脸颊两侧各有一个酒涡,笑起来时烂漫又醉人。

明觉只是双掌合十,点头。

萧正则是平康八年生人,出身于当今如日中天的后族萧氏,虽为二房庶子不甚光鲜,但已赛过了平常后辈不知凡几。

他说此行归家见得故交,到底是前缘未断应有告终,另有未尽之事须得去做,这一走不知多少光阴,望师兄好自保重。

宋元昭没有立时答复他,而是带着两个年青人去见了永安帝。

身为萧太后的亲子侄,萧正德不但是庆安侯世子,还在宫中担负了太常寺少卿兼左散骑常侍的职务,这使得他能够经常出入宫闱和在御前行走,而当明天子不过十岁,后宫六院虽无嫔妃,但多丰年青貌美的宫女,萧正德本就为人轻浮,一来二去便大起了胆量,竟企图将手伸向至今未曾结婚的华容长公主,终因薛海撞破他与宫女暗害而不成。

“如何解?”

执意肃除空山寺的主谋是掷金楼,亲手落下屠刀的倒是萧家人,而他当然舍弃了名姓,骨子里还流着跟他们一样的血。

一帘以外,殷柔嘉静了半晌才道:“问离人,求姻缘。”

是他思虑不敷周到,皇宫大内是多么森严之地,而苏禾再如何落魄也曾是先太子身边最靠近的人之一,她的俄然失落怎会连朵水花都激不起?不过是有人将明流搅成了暗涌,放长线钓大鱼罢了。

她目睹了这统统,倒是无能为力,独一能所做的是冒着杀头风险施计换掉了那剩下的半只梨,悄悄切下少量梨肉拌进饭里喂了老猫,那猫当晚便死了。

除却本身,萧正则只带走了十六人,偷袭这类事人手贵精不贵多,退一万步讲,就算功败垂成,能少几小我送命、多留下些有效之身,那也是好的。

明觉没有留京过年,他赶归去见了洁白,却不为久别相逢,而是一次正式的告别。

时近年关,在天子脚下产生了此等大案,死者又是皇亲国戚,全部都城都戒严了起来,明处有京兆府和兵马批示司联手搜捕凶犯,暗中有掷金楼精锐倾巢而出追杀叛徒,白梨凭一己之力能闯出都城已是大不易,眼下竟在遍及周遭百里的天罗地网中消逝得无影无踪,要么是她真有通天本领,要么就是有人策应保护。

萧胜峰脾气严厉,自是做不成那等嘘寒问暖的慈父,自打儿子五岁开端,他便亲身教诲其文技艺,使萧正则在舞勺之年就习得了一身好本领,又在校阅里拔得头筹,被亲至都督府巡查的平康帝一眼看中,例外点其入骁骑营,从而在平辈的世家子里脱颖而出。

一阵沉默过后,殷柔嘉竟轻笑出声,低语道:“如此,也不尽是好事。”

永安帝钦点薛海为飞星盟的盟主,他自此改名为薛明棠,欲以九宫辨别部下职能,明觉拒不受乾宫之位,顺手在其他八个字上一点,恰好是“震”。

翌日,两个和尚做完了早课便再度解缆云游,统统如常,仿佛昨晚无事产生。

永安帝幼年即位,起码十六岁方可亲政,可这六年光阴何其冗长,以宋元昭为首的一干老臣当然能竭力跟萧太后及其翅膀对抗,但当争斗不再止于朝堂,便不得不做出呼应的变策,不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薛海之事不过是场开端罢了。

敌军从雁北关奔袭宁州,最多五日便可兵临城下,兵部尚书刘宾请帝回军,大将军张怀英也主张死守缓攻,而平康帝盯着舆图沉吟半宿,将萧正则召到面前,手指宁州城外两百里处的一处山谷——乌勒人行军以杀掠为主,其要诀在于‘快’字,故而他们常常大肆出兵,都要提早在计谋要地安插好奥妙营地,借助叛贼和奸商的手腕囤积各项辎重,而那边阵势险要,环境极其庞大,探子冒死传回谍报,十有八九就是这儿了。

他与萧正风相看两厌,同萧正德的干系也算不上好,那人是侯府嫡宗子,亦是侯府将来的仆人,这家属被其视为囊中私产,不准任何人觊觎一眼,连嫡亲手足都被防备着,何况一个庶出的堂弟?

靖北之战打赢了,平康帝完成了光复云罗七州、重立雁北关的夙愿,天下喝彩震惊,哪知就在雄师回朝途中,为此战熬干心血的平康帝于宣州病倒,驾崩。

一惊以后,平康帝龙颜大怒,顾不上发落那些护驾不力的侍卫,先将打动的华容长公主训了一通,殷柔嘉抹洁净了血迹,螓首微垂静听父皇叱骂,涓滴不见方才手起刀落的雷厉模样,等平康帝肝火稍缓,她才反问道:“身材发肤受之父母后代,不敢不珍惜万分,然父皇之于儿臣一样首要,乌鸦另有反哺之意,儿臣安能目睹父皇遇险而落于人后?”

风声如泣雪如泪,一辆马车停在寺门前,八名打扮利落的保护拥着一名青衫女子走进殿内,她摘下披风和帷帽,暴露一张不施粉黛的脸庞,模样是一等一的端方标致,美中不敷的是有些惨白蕉萃,眉宇间难掩倦怠,瞧着不过花信之年,眼角竟已有了丝丝不甚较着的细纹。

接下来产生了甚么……萧正则记不大清了。

岁末天寒,加上都城戒严更甚以往,萧正则在京有侯府高门可入,明觉倒是无家可归,宋元昭本欲留他暂住府中,但被直言推让了美意,现在已是削发人,凡是神佛座下三尺地,总能容他落脚一隅。

薛明棠晓得他言下之意,摆布四下已无别人,坦言道:“此案震惊朝野,萧家通同掷金楼将统统罪恶都推到白梨头上,吵嘴两道已无她容身之地,我与萧正德同死则罢,如果我回归朝堂,难保不会有人借此将我与她打为共犯,反倒让庆安侯府有空可钻……再者,她为我舍生忘死,我岂敢孤负交谊?”

那是平康二十二年,他十四岁,少年意气,风华恰好,一如那东升的太阳。

一个是入了待诏房的御前红人,一个是身份高贵的皇亲国戚,不能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但朝官与勋贵之间素有一道边界在,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超出界去,是以抵触龃龉常有,而似这等连累性命的血债罕见。

从心极力。

不久,这桩大案被查了个“水落石出”——张升平纳贿鬻题乃子虚乌有,陈素与之有怨,以此诬告上官。

“萍水相逢,缘来倾慕,此后嫁娶合卺,她便是我不离不弃的结嫡妻。”

殷柔嘉这番话说得实在动听,既让平康帝转怒为喜,又不着陈迹地为侍卫们求了情,并非他们不敷忠心护主,而是公主救父心切,二者实不成相提并论。

万幸探子的谍报无误,十七小我分红三路潜入敌营,勾引、扰防和突袭等三步行动一气呵成,沉寂的山谷里炸开了霹雷巨响,拂晓前的夜空先一步被熊熊火光点亮。

半晌,明觉如是问道。

“现在北疆战事既定,天下疗摄生息,各地多有僧道出家归家,而你清楚牵挂尘凡,却要投身佛门,不过避人、避世、避心魔罢了。”

华容长公主今岁二十有四,但因着父兄前后归天,她已过了出降的大好年纪,萧太后成心为她择选驸马,可惜至今未能成定。

当日,他双掌合十跪在佛前,垂首等着洁白代先师空见为本身剃度,不成谓心不诚,可在那半晌的沉默里,邪念如野草生于荒漠,他的确是不应时宜地想起了畴前的一些事情,比如阿谁已经被他丢弃的名字——萧正则。

明觉与陈素无甚交集,可他熟谙张升平,此人与先代庆安侯萧长荣是好友,现在的侯爷萧胜云论资排辈还得在暗里唤其一声“父执”,两家的友情虽未曾摆在明面上,但在逢年过节时从未断过走动。

二人朝夕相处两年,明觉从不提本身的前尘过往,洁白也未曾刨根问底揭人伤疤,但他看得出来明觉纵使遁入佛门,其心中仍怀忧愤,这一股郁气若不得消解,只怕终有一日会伤人伤己。

萧胜峰只用一颗石子就等闲要了苏禾的性命,他手里另有一柄出鞘短刀,想来也是不筹办放过这个与她同业的人,可当他看清了萧正则的脸,刀锋暗淡无光,人也突然失声,唯有北风从两人身边吼怒而过。

他不怕身故他乡,也不惧劳而无功,只想做一回从心极力的挑选,再看一眼明艳如火的霞光。

秽乱宫闱事关严峻,薛海拒不接管萧正德的威胁利诱,但顾及到后宫女眷的名誉,他没有张扬开来,只向永安帝暗里揭露了此事,萧太后很快寻了由头撤去萧正德的职务,令他在府中禁足不出,那些触及此事的宫女也在一夜间消逝得无影无踪,宫里头少了这十来小我,与江河里少了十几条鱼虾无异。

萧正则像个血葫芦一样,他抢了一匹疯马从营中冲出来,又被飞箭射落马下,上百个气愤至极的追兵朝他逼来,挥动着刀枪剑戟要把他砍成肉酱,而他只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抹一把脸上的血和土,转头看了眼山外的朝霞。

这一日是永安三年腊月廿四。

“一皈依佛,觉而不迷;二皈依法,正而不邪;三皈依僧,净而不染。

轿夫抬着肩舆从巷口路过,没人晓得刚才在那十步以外的暗影里产生了甚么。

但是,斩得断的是头上烦恼丝,斩不竭的是心中千千结。

明觉神采倏变,忍不住脱口唤道:“师——”

洁白与他无言对视,轻叹一声,因而剃刀落下,今后世上多了法号“明觉”的年青和尚。

他与生母无缘,自幼未见其面,而他生父萧胜峰的正妻早于数年前就难产归天,今后不再续弦,一年到头多是在外驰驱繁忙,谁也想不到如许一小我竟带回了个孩子来。

“斩尘缘,净六根,至形寿终,可否?”

明觉低头很久,俄然问道:“你不肯回朝堂,当真只要这些启事?”

洁白问他:“还返来么?”

闻言,殷柔嘉眨了下眼,神情寡淡的脸庞上横生出一笔少女时的活泼明丽来,只听她促狭道:“那我这笔卦金可就不给了。”

比及萧正则终究复苏,靖北之战已灰尘落定命月不足,救了他的人是一对老佳耦,他们的儿子已经死在疆场上,佳耦俩白发人送黑发人,又鄙人流的浅滩捡到了他,萧正则身上穿戴靖军的衣裳,破布跟肉长在了一起,脱下来后通体找不到几块好处所,佳耦俩没法带他寻医问诊,见他年事与本身亡子相仿,也不忍就此丢弃了他,只能尽其所能地找来草药给他治伤,把粥煮得稀烂勉强喂着他……如此过了数月,或是萧正则命不该绝,他把鬼域路走了一半,又原道撤返来了。

这一日,方寸寺来了位不平常的客人。

烛火幽幽,薛海不疾不徐地将此事委曲道出,安静得不似个从鬼门关前折返来的人,反观明觉心中波澜起伏,一时竟不能言语。

“五戒者,一曰‘不杀生’,二曰‘不盗窃’,三曰‘不邪淫’,四曰‘不妄言’,五曰‘不喝酒’……

那样的明艳,那样的残暴,一如初见之日她穿戴的那身宫装。

华容长公主年方二八,貌若春花而性如烈火,恰有西域使者进贡了红鬃宝马,平康帝可贵起了兴趣上马一试,不料这马桀骜非常,若非天子弓马纯熟,怕要被它甩落踢踏,彼时萧正则疾步赶去勒马护驾,忽听“扑哧”一声,竟是一身明艳宫装的公主恐惧上前,双手抢过御刀,眼也不眨地刺入了马腹。

宋元昭公事繁忙,都城里耳目浩繁,他们不敢冒然登门,也信不过那些下人,只幸亏宋元昭下值归家时上去相认,再设法进府详谈。当那顶肩舆呈现之前,他们两小我躲在墙角暗影下,苏禾抱动手臂瑟缩成一团,她小声跟他说着话,念叨着很多年没归去过的家,想归去给爹娘尽孝,还想嫁个诚恳本分的男人,生个一儿半女,过上浅显终老的日子……他听在耳中,晓得她怕极了,便一遍又一遍向她包管,等他们见过了宋相,他一订婚自送她回家。

果不其然,死马很快被人拖了下去,在场众侍卫皆受奖惩而免于重责,萧正则更是有功无过,他本就是萧皇后的子侄,起初又得过天子青睐,这下直接被汲引到了平康帝身边随行护驾。萧氏能有本日风景,出了个皇后是其一,家属里人才顶用是其二,平康帝将萧正则召到身边,本来只是一时髦起,却在亲身考校一番后改了主张——帝王心是海底针,平康帝既防备勋贵外戚,又想着眼下正值用人之际,实不能听任自流,若能一手培养出个可托可用的人,一来防备后患,二来待太子今后克继大统,也是大有裨益。

但是,朝阳终成落日,好景老是不长。

乡野之人不知详细,他在伤势好转后拜别了老佳耦,费了几番周折才探听到“先太子惊闻帝崩凶信,大悲之下暴病而薨”如许的动静,

然后,那艘船在夜深人静时进水沉江了。

不过是不敢罢了。

明觉攥着签的手重颤了下,竟几乎红了眼眶。

他又低头去看阿谁“震”字。

“传闻父皇收了你做门生,那你要叫我一声‘师姐’,不然我是不放你走的。”殷柔嘉笑得眼如新月,太子在旁扶额点头,脸上倒也带着笑。

说话间,苏禾的名字到了嘴边,又被明觉不动声色地咽了归去,而他想问宋元昭有无看在弟子薛海的份上包庇白梨,一样没能说出口。

萧正则脑中“嗡”了一声,他面前发花,撑着土炕的手蓦地泄力,人一下子翻滚在地,几乎就爬不起来了。

为了皇家面子,也保全寺中和尚安危,这事没有鼓吹开来,先帝本欲厚赐,被王元后劝止,改成替庙中佛像重塑金身,并分外打造了一尊白玉观音像送来。待三王之乱安定后,这座小寺庙就成了帝后微服私访经常去的处所,老主持只晓得这对伉俪是达官权贵,却不知他们贵不成言。

明觉细心回想了半晌,点头道:“只传闻统统之始乃是救人。”

萧正则只好分开,听一个老妪提及四周山上另有处破庙,内里没有和尚,但是另有供奉灵位的静堂,他便上山去了。这一回无人禁止,萧正则如愿进入了那间破庙,他没动供奉在静室里的灵位,只用了一些封存好的香烛,在殿内找了块还算洁净的处所供起了灯,而后跪了整整一夜,眼睁睁看着火光从敞亮到燃烧,方才盘跚而去,倒在了山脚下,被回山祭灵的洁白救治收留。

没错,是“逃”而非“出错落水”。

世子萧正德看过一阵,嗤笑了声便拂袖而去,萧正风倒留在原地持续看着,等萧正则畴前院赶过来,恰好对上他满含歹意的挑衅笑容。

他何曾想到,连这也是可望不成即的呢?

明觉还重视到了一个细节,便是他们三人一同现身,永安帝最早重视到的并非宋相,也不是“起死复生”的他,而是掉队些许的薛海,乃至没顾得上天子之仪,明显为薛海尚在人间这件事喜出望外,再思及薛海年纪悄悄就入了待诏房,并负担为永安帝讲学的重担,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现在看来另有几分师徒之情在,恐怕这才是萧家人容不下薛海的真正启事。

萧正则畴前在宫中戍卫的时候,永安帝还是个跑跳都倒霉索的小皇子,常被乳母和寺人带着玩耍,平康帝宠嬖他却未曾对他寄予厚望,如此等太子今后克继大统,这小皇子才气顺利安好,哪知统统竟会走到这步地步呢?

洊雷震,君子以惊骇修省。常怀谨慎忧患之心,去恶从善,严于律己。

前者乍听像是骂人,实是出自《论语·公治长》,全句应为“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成及也”,乃当年宋相得知平康帝亲授萧正则文武才时髦起发问的,问法刁钻,破题也难,而他不是端庄考科举的读书人,不必作一篇文章出来,略一思考便以“韬光养晦”作答,算是过了关。

洁白左手立掌,右手持剃刀,低头看着跪在蒲团上的年青人,而那人只是沉默,半晌后缓缓昂首,风将袅袅青烟吹散,恍惚了眼眸。

“那我如果放不下呢?”殷柔嘉固执隧道,“诚如大师所言,世事的确不成能尽如人之所愿,但我若不强求一回,此生便似水中鱼儿般随波逐流,它们可往江河湖海求安闲,我倒是要困死在水池中的。既然如此,我就不要下水,任是此岸春尽留不住,花着花落总归是我的。”

苏禾说凶信传回宫中后,太子的确哀思不已,数日寝食难安,令人忧心忡忡,但他身材夙来不差,垂垂缓过神来,一面措置政务,一面筹办驱逐先帝棺木回京的事件,成果那一日,小皇子拿了个梨子来暖阁,让她分红两半与太子同吃,哪知半只梨还没吃完,太子就倒地不起了,随即赶到的太医已是来晚一步,剩下的小半只梨查验无毒,小皇子先前也当着世人的面亲口吃了别的一半,证明这梨没有毒,应是太子在大悲大恸之下郁结于心,由此激发暴病。

猝不及防之下,明觉如遭雷击。

“……”

洁白若晓得了本相,会如何对待本身这个师弟呢?

又三天,朝廷休沐,明觉再次登门化缘,这回被保卫引入了府中,至后堂拜见宋元昭,他口诵佛号,双掌合十一礼,昂首与那位清减很多的老丞相四目相对。

“似此之人,日夜诵经礼佛,莫有一日懒惰,可成正果?”

萧正则护住平康帝,血溅了他半身,他略一眯眼便转过甚去,只见殷柔嘉卷了衣袖擦拭脸上血迹,胭脂红如血,血比花更艳。

他终究下定了决计,于次日朝晨拿回了本身的衣钵,向老主持告别,趁夜回到了宋府,没有轰动任何不相干的人,悄悄潜入宋元昭房中,跪倒在惊醒的老丞相面前,将苏禾之事和盘托出。

“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子不见踪。愚夫当财下去取,摸来摸去一场空。”

先太子,怕是被人毒害的。

苏禾一愣,泪水终究滚出了眼眶,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萧正则,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声,却在现在无端想到了面前这小我与先太子同在先帝面前低头听训的时候。

而后,世上少了名为“萧正则”的侯门后辈,多了法号“明觉”的年青和尚。

“师弟,乱世社稷难安,百姓民不聊生,因而削发者甚众,此为何故?”

明觉此言发自肺腑,已算得上交浅言深,薛明棠慎重谢过了他,这才道:“人生于世,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小与大,私与公,确有不得不作出弃取之时,但民气如宝玉,可琢不成磨,本日能择大负小者,不免将来不会因私废公……某不过一介凡人,不敢比肩圣贤,亦不肯出错下贱,惟愿从心极力,至此生终末。”

“有人眼观尘凡而心上无尘,亦有人丁中念佛而心中无佛,是以欲成正果者,必得先正其心,不然人在青灯古佛前,心在滚滚尘凡中,修行不过一场空。”

平康帝龙体抱恙,萧正则是晓得这件事的,不独他一人,当时围在天子身边的几位重臣也都清楚,只是战事告急,切不成未战而伤士气,平康帝命太医以针灸为本身强提精力,经常日夜不休,行军时更无迟延……诸般各种,于此时现在一并涌上心头,存亡当前都没怕过的萧正则,平生头一次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萧正德祸乱宫闱之事已被萧太后压了下去,人证物证俱毁了个一干二净,就算宫里另有知恋人,也毫不敢泄漏只言片语,薛海手里并无足以给他科罪的实证,而萧正德买凶杀人不成反被索命一事又牵涉到了萧家与掷金楼的隐蔽合作,此中短长远不止两方派系的明争暗斗,在没有非常掌控之前,倘若不管不顾地揭露开来,结果一定如人所愿。

当晚,宋元昭与明觉秉烛夜谈,这位宽仁的父老没问他既然大难不死又怎不回家报安然与亲人团聚,只与他提及都城三年来的各种窜改,美意避开了那些明争暗斗的龃龉。待他细谛听罢,方才将本身死里逃生、颠沛流浪的经历说了出来,饶是宋元昭经历丰富,也不由为之唏嘘。

殷柔嘉得知了此事,一早就兴冲冲地拉上太子来堵他,彼时萧正则刚上值,内心还揣摩着平康帝昨日赐给他的那册孤本,听到火线传来轻巧且疾的脚步声,他昂首看去,朝霞般昳丽的色彩就此沉在了眼底。

贰心中隐有一丝期盼,又生出了更多的惶恐,待见到了孤身呈现在密室里的永安帝,明觉悄悄吐出一口气,说不清是绝望还是光荣。

圣旨传入府中当日,宫里的萧皇后听闻喜信,也命人送来犒赏,仅一根青玉簪,倒是她娘舅留下的遗物,非靠近珍惜之人不成得,此已赛过万金。是以,萧正则珍而重之地收起了青玉簪,又忍不住想起畴昔各种——这位皇后姑母虽是久不出宫,但每岁赐给府中子侄的东西向来未曾少过本身那份,即便遵循礼法比萧正德、萧正风二人减少了些,用心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小时候被铁砂烫伤,还穿过对方亲手做的雪绸衫呢。

萧正则练武勤奋,不免磕磕碰碰,他将那根舍不得佩带的青玉簪藏在匣中,想着有朝一日把它传给本身的先人,如此代代相传,方才不孤负皇后姑母这番情意,可惜时不过月,庆安侯萧胜云过寿,他穿戴一新再佩上这根青玉簪以表恭敬,却在起家贺寿时被倒酒的婢女撞落了玉簪,一声轻响,玉碎难全。

古诗云“物是人非事事休”,大略便是如此了。

许是冥冥当中当真自有天定。

王元后薨逝于平康十九年腊月十九,先帝痛失嫡妻后对军国大事愈发勤政,火急想要在本身有生之年光复云罗七州,不再来这轻易令人触景伤情之所,太子的课业也越来越沉重,乃至开端一步步打仗政事,唯有华容长公主殷柔嘉还是于每岁腊月廿九至此拜观音祭母。

不是她眼高,也并非所选之人个个不好,只是她还没忘了那小我,仍想多等一等罢了。

“你本来前程无量,有陛下和宋相干照着你,此案罪在萧正德,庆安侯府在太后压抑下一定会穷追猛打,如果你为情所累,非明智之举。”

他又听殷柔嘉问道:“如何破?”

无人晓得萧正则的生母是谁,萧胜峰一字未曾提及,只道这孩子是本身的亲骨肉,族老主持了滴血验亲的典礼,又见稚儿眉眼间很有熟谙影子,思及萧胜峰这些年来的功绩苦劳,便利落地认下了此事,使萧正则顺利成为了庆安侯府这一代的庶宗子,那会儿萧正风还没满月,嫡宗子萧正德年纪尚幼,固然祖父萧长荣不甚喜好这个庶孙,但也不会苛待,他的日子算是好过。

“当初先帝出征,留太子在朝监国,钦定宋相为辅政大臣,再者……他还是太子少师。”

“入吾佛门者,须得皈依三宝,且持五戒,汝当谛听慎思——

数月后,校阅名列第二的萧正风也入了骁骑营,按端方了局试武,萧正则主动请缨出战,平生第一次违背了父亲的规劝,硬生生打断了这厮两根肋骨,哪怕回家不辩不躲地吃了三十鞭,也只是还了神采丢脸的萧正风一个笑容。

不逞口舌可避人,不思尘凡则避世,然心魔斩之不竭、随身不离,又要如何避之?

许是人缘必定,亦或自但是然,在那巍峨堂皇的宫城以内,在那不被正传别史所载的浅显一日,萧正则与殷柔嘉相逢初识了。

假如明觉没有记错,薛海本为宁州人士,厥后入京赴考,宋元昭为其会试座师,因他文章作得好,便被推为会元,待殿试过后,薛海正式提了束脩拜师宋元昭。是以,要说相处日久,薛海远比不上宋元昭的其他几位门生,可论起师徒之情,这年青有为的关门弟子又赛过了旁人,也难怪宋元昭会为他的遭受大怒不已。

自始至终,洁白的语气都是不轻不重,话也说得不急不慢,可这一字一句听在明觉耳中,如同犍稚一下下击打着木鱼,于心间荡起绵长不断的反响。

偌大宫廷遍及萧太后的耳目,纵使宋元昭身为当朝丞相,想要避开巡守夜入禁宫亦非易事,哪知这一起兜兜转转竟是通畅无阻,可见是早有人安排好的,明觉思来想去,现在也只要同在内廷的华容长公主能帮上这个忙了。

面前的火光亮灭不定,一如当年那盏风中残灯。

自始至终,明觉都未能从宋元昭的脸上窥出涓滴端倪,无从测度这位两朝重臣心中作何设法,而宋元昭没有当即对他的话表白出质疑或必定的态度,只向他问清了此中细枝末节,便留他在府里临时住下了。

顿了下,她转头望着佛像,一字一顿隧道:“再者,假如神佛怜悯于我,真教我强求到手,莫说煎熬劳苦,便是要我折寿还愿也值了。”

自始至终,他都是人在其间而心落别处,伽蓝烟雨洗不净他身上尘,都城繁华也化不了他眉间雪,只要那未走完的路还让他牵肠挂肚。

未几时,一支朱砂竹签从帘下递了过来,明觉见是下下签,眉头微微一皱,抬高嗓子哑声道:“坎为水卦,敢问女施主求问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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