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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欺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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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薛泓碧身份后,玉无瑕从滩涂旁拖出一条小舟,带他与傅渊渟登上船去,一起摇桨至杳无人迹的水泽深处,这是一片红树林,不知发展多少年的树木遮天蔽日,根系在水下盘根错节,只在树林中心有一大片空荡,小舟行至此处便不再动了。

比及傅渊渟一死,薛泓碧对听雨阁就再无代价,除了被杀或被炼成药人傀儡,等候他的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薛泓碧想了想,向玉无瑕讨了一块乌木牌,亲手刻上杜三娘的名字,跪在船舷边将它悄悄放入水中,又接过玉无瑕递来的黄纸,亲手将它们撕生长钱幡,吹燃火折子从下方扑灭,看纸钱灰烬落入水中消逝不见,这才扑灭了三炷香,躬身长拜不起,直至香柱燃尽,恰有一阵风从水面吹起,轻柔地拂过他的脸庞,吹干他眼角的泪滴。

严荃生性多疑,若非傅渊渟成为他的阶下囚,决不会将通盘安插都透暴露来,以是傅渊渟跟陆无归在吊客林合演了一场戏,等他束手就擒,严荃公然召出埋没人手,尽力押送他上京,而陆无归会提早告别,他留下的十四人里有本身亲信,又抢先带人在鲤鱼江暗中设伏,只等他们自投坎阱。

薛泓碧的指甲已经嵌入掌心,他别开了脸,不想在傅渊渟面前落泪。

玉无瑕微微蹙眉,她看向傅渊渟,不动声色地离薛泓碧更近了些。

她晓得这伉俪俩育有一子,却没想过那已透露在听雨阁眼中的孩子能活下来,虽说这些年傅渊渟一向没放弃寻觅,可她明白他与其说是信赖一线朝气,倒不如说是以这类体例折磨本身去赎罪。

这些话玉无瑕未曾言说,薛泓碧也猜到了几分,他摇了点头,低声道:“不,多谢前辈,这就很好了。”

薛泓碧本来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看到傅渊渟脸上模糊的疲色,又把话咽了归去,只是掉转船身后几次转头,眼眶不知不觉便红了。

玉无瑕走在最后,等他把发髻盘好才走上前,低声哄了几句,将轮椅推回屋里,又搬了条板凳出来丢给陆无归,算是对他最好的报酬了。

玉无瑕在旁看着,感觉这孩子跟薛海伉俪又不大像了,那两口儿个顶个的开阔心宽,也不知如何生出个内敛善感的儿子,想来怕是与他这十二年的经历有关,只他们本日初逢,他不想说,她也不能端着长辈架子去刨根问底。

“……如果你们是一伙的,他是你留在补天宗的内应,那么你早该晓得我在南阳城,晓得……她是听雨阁人。”

两地相距不远,出了红树林很快就看到那株熟谙的水松树,薛泓碧正要呼出一口气开释胸中悲哀,先眼尖地看到那水松树下多了一道人影,锦袍缎靴的中年男人翘首以望,见到小舟由远及近,写满“和蔼生财”的脸上笑容更深,不是陆无归又是何人?

“这到底是如何回事?”薛泓碧不肯坐下,他走到三人中心环顾摆布,带着水腥气的冷风吹得他神采发白,眼眶却通红一片。

他当然恨着杜鹃十二年的欺瞒操纵,也记取杜三娘十二年的母子恩典,哪怕在最绝望的时候薛泓碧也未曾对杜三娘拔刀,在贰内心,她还是他的娘。

薛泓碧不由打量了这疯女人几眼,惊奇地发明她实在生得极美,因着玉无瑕把她打理得洁净安妥,哪怕满头华发、神情懵懂,也不似平常疯子那般惹人生厌,当她温馨下来玩弄布偶的时候,乃至有种静女清绝之美,赛过他这十三年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

陆无归也不在乎,拿他那斑斓绸缎的衣袖擦了擦凳子便坐上去,正要说些甚么,却被薛泓碧出声打断。

见他温馨下来,陆无归反而靠近了些,笑道:“你还是这副模样扎眼,上回打扮成那脏兮兮的乞丐丫头,我都感觉伤眼,恩赐给你的铜板没丢吧?”

寒意如蛇窜上背心,薛泓碧只感觉冷入骨髓。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玉无瑕瞥了他一眼,她没卸下易容面具,浅显的面庞却因这轻描淡写的一瞥多出三分旖旎,哪怕薛泓碧尚未识得风花雪月,也在这顷刻想到了一个词——活色生香。

薛泓碧忍不住问道:“前辈也熟谙我的父母?”

傅渊渟道:“他是薛海与白梨之子。”

“我若与其素昧平生,何必留在这里为他们守十二年坟茔?”见薛泓碧睁大了眼睛,玉无瑕微微一笑,“傅渊渟应当跟你说过我的事吧……在分开补天宗三年后,我插手了飞星盟,名列离宫以内,成为你娘的帮手。”

兀自挣扎不休的薛泓碧浑身一僵,眼睁睁地看着小舟泊岸,陆无归无甚诚意地向傅渊渟拱手告罪,故作不幸隧道:“部属知错,还请傅宗主谅解我一仆二主劳苦驰驱,饶了这一次吧!”

“啊,十二年了,我差点健忘了他们伉俪俩的模样……”玉无瑕伸手抚过薛泓碧的眼睛,“细细看来,你还是像爹居多,独这一双眼睛仿佛跟你娘一个模型刻出来的。”

玉无瑕神情微怔,她终究给了薛泓碧一个正眼,后者只感觉那目光像两把刀子,把他的皮肉筋骨一寸寸割开斩碎,又一点点拼集归去。

为了掩蔽火伴,白梨同薛海佳耦自曝身份,前者为夺名单搏斗掷金楼满门,斩断听雨阁一臂,后者以己为饵分离听雨阁浩繁密探奔赴宁州,赐与其别人抹销行迹证据的机遇,他们终究求仁得仁,也都落个不得好死。

顷刻间,满腔悲哀都化成恨火,没等薛泓碧拔出匕首,玉无瑕便已按住他的肩膀,傅渊渟抱臂站在船头,语气淡淡隧道:“老乌龟,你来晚了。”

玉无瑕停好了船,带着他们回到小院,疯女人还坐在轮椅上自娱自乐,乍见这么多人出去又要叫唤,这回是傅渊渟眼疾手快地塞了一块鹅卵石到她手里。

玉无瑕给他端了碗热茶,他乖乖接了,捧在手内心却不敢喝,倒是傅渊渟这作孽挨刀的老魔头半点不怵,一口闷干了茶水,又抓了把撒上椒盐的炸虾渐渐咀嚼,嘴里还不忘道:“盐味淡了些,你下次多放点料。”

幸亏这江山万里,总有一隅让亡者安身。

可惜青山终有白头,人也不免生老病死。

独一不平淡的是院子里那辆轮椅,乌木料质,打磨邃密,铺着丰富高贵的毛毯,玉无瑕将那疯女人一起抱返来,傅渊渟本来想搭把手,被她不给面子地避了开去,便冷静看她将人放在轮椅上,细心地掖好毯子。

“就是这里了。”玉无瑕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当年我让人在这上面开凿暗道,建了一座小小墓室安葬他们伉俪,构造自建成便由我亲手毁去……本想着此后若被人发明,也没人能够挖坟掘墓扰人安眠,现在却让你止步于此,不能亲往墓中祭扫,倒是我思虑不周之过。”

薛泓碧对傅渊渟好不轻易积累起来的信赖,在现在又跌回谷底,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眼睛固执地盯着傅渊渟:“你晓得严荃伸开了网,可你还是来了,乃至束手就擒……当真只为了我吗?”

等他做完这些,沉默很久的傅渊渟伸手把他扶起来,道:“回吧。”

“时也命也,识时务者为豪杰,部属也是迫不得已。”陆无归唉声感喟道,“比起傅宗主在时,现在这位周宗主的手腕还要骇人听闻,此番又行动得胜,部属也是好不轻易才寻到由头过来这趟。”

但是,傅渊渟终究逃出世天,陆无归心下微定,这才放了薛泓碧一马,持续做他两面三刀的活计。

薛泓碧不管如何也没想到傅渊渟跋山渡水前来会晤的所谓“老朋友”竟会是玉无瑕,他前不久才传闻了这两人间那段爱恨交叉的唏嘘旧事,现在猝不及防对上了故事的另一名配角,顿时有种如在梦里的错觉。

昔日九宫飞星,一朝烟云离散。

薛泓碧被杜三娘扶养做饵这件事,哪怕在听雨阁里也是少有人知的奥妙,陆无归先前确切对此不知情,直到今岁初,惊风楼把握了傅渊渟的部分行迹,想要操纵这条豢养多年的饵将大鱼引入圈套,这才向补天宗流露了些许风声,陆无归便将动静暗中传给了傅渊渟,让他将计就计来到南阳城,成为倒钓渔人的第二只饵,一样将严荃引到此处。

是以,薛泓碧对陆无归的恨涓滴不下于已经死去的严荃,猝然在这里见到他,惊怒以后是大仇将报的欣喜若狂,可傅渊渟并没有给他这个机遇。

傅渊渟已经错过救下白梨伉俪的机遇,不能再错过他们最后的骨肉,以是他必必要来。

这石头也不知傅渊渟打哪儿捡的,只要半个巴掌大,扁平且薄,通体橘红,上面另有几道流水般的白纹,端得斑斓都雅,疯女人像是得了甚么宝贝,又循分下来了。

玉无瑕虽自叛出补天宗后销声匿迹,却不是真正退隐江湖,哪怕在当年飞星离散时,她也将本身的存在完美掩蔽,除却寥寥几人,再无谁晓得她也是飞星盟成员。

他猎奇得抓耳挠腮,玉无瑕却没有多提一句的筹算,凑活着接待了他们一顿茶水,她便毫不客气隧道:“你带这小子来做甚么?”

傅渊渟将她的包庇尽收眼底,心下不由苦笑,对薛泓碧道:“我不但为你,也为严荃。”

这座不为外人所知的坟茔,就藏在水云泽下。

这件事让陆无归认识到本身远不如明面上那般受周绛云正视信赖,若非他及时罢手遣退死士,恐怕已经透露在周绛云面前。一样,因为他要保全本身,傅渊渟没能及时获得周绛云赶到的动静,在突围之时被杀了个猝不及防,若无杜三娘搏命相救,他恐怕真要栽在鲤鱼江,陆无归也会在过后完整倒向周绛云。

她举着石头左看右看,也不在乎傅渊渟伸手梳理她有些混乱的白发,他没用发簪,而是从怀里取出一条绣有兰花的缎带,熟稔地给她挽了个发髻,脸上是对着玉无瑕都没透露过的和顺。

“傅宗主当年措置教众,总归都是祸在己身。现在周宗主更了不得,若一人出错他就杀人一家,如果那人孤寡一身,就要连累朋友恋人,倘赶上那无亲也无端的,那就是杀鸡儆猴,生不如死。”陆无归点头道,“前不久有个堂主与武林盟的人密会,返来就被押到厅上,喝本身娘子肚里那块肉炖出来的汤咧!”

薛泓碧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怔怔看着陆无归:“你认出来……”

从长命村到水云泽这一起,充足薛泓碧从傅渊渟口中获得当晚他分开后产生的事情,天然也晓得若非陆无归带来了周绛云,杜三娘本来有机遇与傅渊渟一起逃出世天。

“你装小女孩是挺像模像样,可惜我在赌场上纵横几十年,眼力耳力都非同凡响,看你一眼就晓得了。”陆无归笑得尖牙不见眼,“之前跟你赌那一把是你赢了,放你一马钱债两清,今后可没这等功德儿了。”

玉无瑕叹了口气,她从这番对话里拼集出薛泓碧的遭受,伸手把他揽在了怀里,对傅渊渟调侃道:“你连个孩子都要骗,也不怕白梨泉下有知来找你?”

他说得平常,却叫听到的人毛骨悚然,连薛泓碧都噤了声。

本相被腥风血雨尘封鄙人,百姓百姓唾骂他们尚且不敷,怎会替他们安坟立碑?唯有傅渊渟赶往宁州,从地牢中抢出了薛海尸身,将他与白梨遗物一并交给了玉无瑕,使这伉俪二人能够阔别尘嚣骚动,安葬在这一方山川中。

傅渊渟嗤笑:“说出‘一仆二主’四个字,你还敢向我告饶?”

但是,陆无归没想到严荃留有一手,奥妙请出了正在闭关的周绛云,更没想到周绛云拼却四年功力化为乌有,也要跋涉千里赶来对于傅渊渟。

傅渊渟此时偶然理睬他,蹲下来与薛泓碧平视,道:“我很抱愧,操纵了你,没能救下杜鹃。”

陆无归对本身见风使舵的行动不觉得耻反觉得荣,厚着脸皮道:“得亏傅宗主神功盖世,受天庇护,才让我能持续做个好人。”

傅渊渟道:“周绛云都有些甚么手腕?”

白梨与薛海身后,傅渊渟就成了飞星盟浮下水面的最后一条鱼,也是听雨阁将九宫成员连根拔起的最后线索,他没法躲藏,更不能等闲去死,就如许作为一面明目张胆的靶子,将听雨阁的杀机凝集在本身一人身上,为其他潜入水下的火伴换来喘气之机。

“我怕,可我没偶然候了。”傅渊渟点头苦笑,“听雨阁对白梨和薛海恨之入骨,他们听任杜鹃养这孩子十二年,除了想用他引出销声匿迹的九宫成员,更是因为我还活着。”

这栋河边小屋离岸不远,占地也不大,周遭用篱笆围出个小院,住下两个女人绰绰不足,院子里有晾晒鱼干和秋菜的簸箕架,角落处堆放着劈好的柴火,窗台前还挂着几串干红椒,平平中透着怡然自乐的炊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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