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化烟
“白梨屠尽掷金楼满门，即便过往豪情甚笃，她也不成能留你活命，除非当时你不在场，而这就是第二个题目。”傅渊渟的手指悄悄敲击桌面，“身为下任楼主，掷金楼暗中投效朝廷、剿灭飞星盟之事你必定知情，阿谁时候的你在那里？同理，薛海心细如发，哪怕大难临头也不成能将独一骨肉拜托于你，你又是如何才收养了他们的孩子，又因何逃亡十二年？”
唯独那天早晨，杜鹃走进地牢，看着这个披头披发的男人坐在墙角编干草玩，冷不丁说了一句“我把她火化了，挫骨扬灰，吹到天涯天涯去”。
杜三娘把第一碗酒倒在了地上，又给本身和傅渊渟都满上，酒碗相撞水花四溅，他们仰开端，一饮而尽。
人们大惊失容，敲锣声传出了老远，纷繁前来救火，及时阻断了火势伸展，幸未殃及无辜，但是那屋子已经脸孔全非，其间各种俱不成辨。
那红衣簪花的女人倚在房门边，寂静地谛视他的背影，在他回望时微微一笑。
是以，白梨有了敢为天下敌的勇气，而杜鹃成为了杜三娘。
杜鹃对诸般短长心知肚明，却还是给了薛海一个痛快，在鲜血溅身之际，她晓得本身势需求为此事承担代价，开弓没有转头箭，既不能坐以待毙，就只能逃之夭夭。
杜三娘一大早就坐在了院子里，罕见地穿了身绛红衣裳，头发挽成高髻簪上一朵拳头大的绯色绢花，画眉描红，涂脂抹粉，手里还捧了本《戏风尘》。
院子里只剩下杜三娘一人，她在原地站了好久，比及那两人走出了很远，风把身上最后一缕酒气也吹散，她才高耸地笑出了声。
杜三娘感觉他真傻，又以为他傻得敬爱，紧抿的唇角就忍不住缓缓上扬。
傅渊渟揽住薛泓碧的肩膀，向她微一点头，大步拜别。
但是，当婴孩固执地吮吸她指尖鲜血时，杜鹃忽地明白了白梨的表情——杀手这平生夺走了无数生命，天理报应不到她们身上，却让她们敏感易伤，连触碰新鲜都会被火光灼烤，她们怜悯的不是强大，是比他们更不堪一击的本身。
“因为我不要摆脱。”杜三娘转过身，“我这平生若连恨也留不住，那就真正一无统统了。”
傅渊渟也不料外他的出尔反尔，又坐了归去，给本身倒了盏白水没滋没味地喝着。
那孩子就像是天赋不敷的雏鸟，只要她动脱手指就能扭断细茎似的脖子，他被困在襁褓里，死人的手臂是庇护也是铁索，箍得他喘不过气，一张小脸都憋得发紫，杜鹃只好斩下了那条手臂，把他抱进本身怀里。
如果杜三娘把他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爱过，他本应更像她。
“我们都晓得薛海与白梨生有一子，而他在就逮之前将这个孩子送走了。”杜三娘缓缓直起家，居高临下地看着薛泓碧，“那是薛家的忠仆，将薛海当作本身的儿子，她带着你逃出了城，想要去邻县坐船分开，固然行事谨慎非常，可你当时抱病高热，她带你去医馆看了诊，也是以泄漏行迹，在城郊巷子上被杀手截住了……我杀光他们，把你从死人手里抢下来，原也筹算送你去见爹娘的。”
“对，现在，顿时走！”薛泓碧站了起来，他晓得杜三娘都能闻声，却不想再压抑本身，“我不想再留下来了！”
薛泓碧抬开端，眼中血丝满盈，嘴唇翕动了几下，发不出任何声音。
屋子里，薛泓碧把头埋进了掌内心，他冷得浑身颤栗，合法傅渊渟想要说点甚么的时候，他俄然抬开端，短促隧道：“带我走吧！”
她一边包，一边问道：“你跟他说了多少？”
“我只是成全了他。”
如果傅渊渟没有呈现，或许再过十二年，杜三娘就真把薛泓碧视如己出了。
万般过往，烟消云散。
拇指导中，两指转动，一只白胖的包子就呈现在杜三娘手里，她将包好的摆在一起，拿帕子擦了擦手，这才看向傅渊渟道：“你另有一个题目，如何不说？”
“……那你为甚么不杀了我？”
“薛海虽未名列九宫，倒是飞星盟与宋元昭之间最首要的联络，抓到他但是大功一件，只要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来，庙堂江湖都要翻天覆地。”杜三娘不闪不避地迎着薛泓碧的目光，神情淡然，“他城府深重却不会武功，密探们筹办了上百种科罚服侍他，可惜只来得及拗断他的腿，白梨的死讯就传了过来……别人还活着，魂已死了。”
杜鹃心想，我怎能如许便宜你呢？
薛泓碧是她从死人手里抢下来的孩子。
“你为甚么会在这里？”傅渊渟淡然与她对视，“据我所知，你并未叛出掷金楼，乃至在白梨灭门之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任楼主，她叛变了你，又毁了你半生拼搏的统统，你该恨她入骨才是。”
面皮捏成了一团，又渐渐在掌心拉开，杜三娘持续往内里填肉馅，声音却冷了：“另有甚么，一并说了吧。”
进了屋，杜三娘关上门又点了灯，三人围桌坐下，先是沉寂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杜三娘开口问道：“吃过了吗？”
彼时她还是杜鹃，刀锋过处无活口，哪怕四个杀手皆非等闲，对她来讲也只是砧上鱼肉，等她踩过鲜血渗入的草地，翻过那身首异处的老妇人尸身，就看到一个仍被死死护在怀里的婴孩。
半晌，他的手指才有力量痉挛起来，声音沙哑如蚊呐：“本来……你如许恨我。”
杜三娘的手掌覆在薛泓碧额头上，掌心一片湿冷，喃喃自语般道：“我大抵是疯了。”
薛泓碧脸上的巴掌印还留有红痕，谨慎翼翼地看了她两眼，轻声唤道：“娘，我返来了。”
她轻声道：“走吧，别返来了。”
他想要一个痛快，想要顿时去鬼域与白梨团聚，如果缘分未尽，说不得来世又做伉俪。
杜三娘从凌晨比及傍晚，周遭人声都寂了，她要等的人却还没来。
薛泓碧点头，杜三娘起家去厨下拿出和好的面和肉馅，端回屋里当着他们的面开端包，她技术很好，包子均匀滚圆，褶也标致，浑然看不出这原是一双杀人的手。
干草在脏兮兮的掌心断成两截，当杜鹃筹办分开的时候，她听到男人轻声道：“多谢你，能送我一程吗？”
余晖接地，红霞倾倒，紧闭的院门终究被人推开，杜三娘抬开端，看到最后一缕阳光从天涯落下，一大一小两道人影站在门口，如站在光与影的分界。
薛泓碧只感觉浑身乏力，每一处骨缝都透着寒意，清楚还没吃过甚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令他想要呕吐。
傅渊渟看着他：“现在？”
杜三娘对薛泓碧没有所谓血浓于水的母子亲情，却有一种令人颤栗的占有欲，打她从死人手里抢过这孩子，就没想过让薛泓碧先于她转成分开，她不能忍耐第二次的叛变与落空，任何能够把薛泓碧带走的人都是她不死不休的仇敌，哪怕她心知本身只是个卑鄙的打劫者，仍不堪忍耐得而复失。
傅渊渟的目光从包子上挪开，看了看薛泓碧，这才道：“只是有关他父母的一些旧事，有些还得问你才知详细。”
可她还是出了刀，见血封喉，飞花溅壁。
“接下来你有甚么筹算？”
她放下书站起家，与傅渊渟对视了一眼，半晌长叹了口气，绷直的背脊渐渐垮下，道：“进屋吧。”
“我本就不必爱你。”杜三娘悄悄拭去他眼角的泪水，“因为你活着，我才生不如死。”
薛泓碧本来沉默地吃包子，闻言昂首看她：“又去做杀手吗？”
他向薛泓碧伸脱手，就在十指即将交握的时候，薛泓碧又像摸火似地缩了归去，重新跌坐回凳子上。
杜三娘给薛泓碧清算了行李，亲身送他们出了门。
傅渊渟喝了酒，惨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赤色，他提示杜三娘道：“这些年来，朝廷跟武林始终对我紧追不放，找到南阳城是迟早的事。”
院门外逐步有了来往人声，左邻右舍并不晓得这对母子昨晚经历了如何的惊心动魄，还是过着本身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有人还来叩门送点糖饼，杜三娘不开门也不吱声，内里的就当她家中无人，很快就走了。
这顿饭终是保持住了大要敦睦，勉强算得上宾主尽欢了。
谁也不晓得，杜鹃对这个孩子是讨厌至极的，他太脆弱了，像极他斯文孱羸的父亲，而不像强势明艳的母亲，两只没骨头似的小手蜷在身前的时候，就像雏鸟畸形稚嫩的羽翼，等不到遨游九天，就能被人等闲折断。
杜鹃恨白梨，恨薛海，如许彭湃激烈的仇恨向来未曾因为他们的死去而消泯，她养大了本身最恨之人的孩子，为他变得越来越不像本身，看着他日趋长大成人，看着本身成为杜三娘，内心的恨意也如野草般疯长，除非她亲手杀了薛泓碧或告终本身，这仇恨都永无尽头。
厨房中白雾袅袅，薄皮肉包的香味很快满盈开来。
他们相互清楚，且不说薛泓碧八成会跟着傅渊渟分开，就算他当真脆弱到挑选留下，与杜三娘也回不到畴前了。
傅渊渟皱眉不语，薛泓碧却认识到了甚么，放在膝上的双手蓦地攥紧。
“我天然也会分开，只是不跟你们同路。”杜三娘摩挲着酒壶红封，被酒水浸润的唇红如胭脂，看着竟有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幸亏她的耐烦还没告罄，只是等候毕竟难过，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悱恻词句入眼不入心，到厥后仅是她手里的安排，她的目光穿过字里行间，看到了那样悠远的畴前。
一炷香后，城南梨花巷里某户人家走水，火势熊熊，四邻惊起。
她端起包子，自顾自地进了厨房，生火烧水，将笼屉放了上去。
错过了不告而别的机遇，杜三娘不一会儿就端着两大盘包子返来了，她对刚才的话置若罔闻，摆好了三副碗筷，还拿了一壶本身平时舍不得喝的好酒。
“你管我呢，小兔崽子！”杜三娘好似没发觉到他话里伤人伤己的刺，拈起筷子敲了他一下。
所谓工夫，一时飞逝如流水，一时煎熬若涓滴。
“好。”傅渊渟半点游移也没有，“我带你走，远远分开这里，今后你不会再见到她了。”
“傅老魔，这十二年你本领进退如何我不晓得，倒是这性子绵软婆妈了很多，你既然不敢问，我便直说了。”杜三娘的目光落在薛泓碧脸上，语气安静无波，“十二年前掷金楼灭门之际，我远在宁州带人缉捕飞星盟余孽，有错杀无放过，终究抓到了薛海，获得掷金楼出事的动静时已经晚了，不然我亲手送他们伉俪牢里团聚。”
可惜凡事没有如果。
此时天气已黑，夜风凉如水，薛泓碧跟着傅渊渟走出小院，就在跨过门槛的时候，他毕竟没能忍住，转头看向了杜三娘。
统统人都晓得薛海是在装疯卖傻，恰好无计可施，在得知白梨身后，他将本身的灵魂也一并丢下鬼域，徒留行尸走肉被困在地牢里，不知冷暖饥渴也不觉痛苦，哪怕银针贴着指甲缝扎出来，他连眼睛都没眨。
当时宋元昭已在狱中他杀身亡，党派之争或能顺藤摸瓜，连累江湖的飞星盟却断了线索，薛海是他们手里紧握的最后藤蔓，而在他毙命顷刻，九宫飞星便如鱼入海，今后隐没江湖。
杜三娘嗤笑了一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