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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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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看清,竟是一人。那人身负朗月清晖,身披月白纱袍,层叠之间扎紧的细腰若隐若现。两手空空,脑后轻束一银丝冠,余下乌发如云融进浓浓夜色,浑身轻若白羽,似只振翅回旋的飞燕。

杜铮嘀咕:“还觉得西乾岭承平,谁料藏着大费事,我担忧呀。”他给霍临风搭上小褥,“单枪匹马实在凶恶,还是尽早上任接兵,才稳妥些。”

乾坤朗朗,匪竟能折兵,仗着山高天子远,要将这西乾岭作“小长安”不成?

霍临风在床内说:“轮获得你来问?”

霍临风说:“夜里出行,不穿夜行衣穿甚么。”

杜铮捂嘴噤声,罢了,这主子连大少爷的话都不听,主张大着呢。他点上一块香,宁神的,而后往榻边一窝,明白日守起夜来。

人间轻功百种,霍临流行的是独门绝技“神龙无形”,来去拟风,可破霄云,未几时便到达冷桑山下。

呼吸间的真气比酒味儿传得还远,此人武功深不成测。

沿路一列密竹,竹叶飒飒,掩去噜苏声响。他潜入主苑,穿廊登粱,那尽情劲儿比陆准劫道还放肆。忽闻雄浑内力,近些,入鼻醇醇酒香,趋行至门外,窥见大宫主段怀恪。

轩窗小开,帷帐悠悠,陆准睡得四仰八叉,活像吃饱饭的土狗。霍临风跳入房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抽锦布,拢金银,装了个盆满钵满。

杜铮看痴了:“少爷,江南的姐儿当真千娇百媚……”

恍然间,只觉万丈银河光影色……不敌那一点眼中星。

步出藏金阁,路子草园水榭,尽是江南的好景。他从假山下穿过,避开一起巡值的弟子,漫无目标地,直至不凡宫深处。

此人姓容名落云,深居简出,非常奥秘。其胞姐容端雨,乃朝暮楼花魁,姐为娼,弟为寇,好一对不要脸面的姐弟。

霍临风道:“江湖刀光剑影,许是已命丧鬼域了罢。”

每二十步便有一人看管,外门内另有三道子门,路两侧燃着灯,一股子魑魅魍魉的邪气。他连跃三门,趋一截,经一片空旷阔地,火线厅堂黑着灯,现在无人。

霍临风低骂:“再干脆,将你嘴巴缝了!”

蓦地,那人于半空回身后荡,暴露一张脸来。

模糊山前,群树如盖,一处别苑落在那儿,二三纱灯昏昏,一窝喜鹊喳喳,古朴如此叫人不由一顿。霍临风当真缓下步子,行着,细思何人安居于此。

唐祯狠遭陈若吟妒忌,然他谨慎,安守朝纲,经心佐三皇子前后。时年三皇子八岁,经唐祯教培,在一众皇子里出类拔萃,已难掩锋芒。

剥一颗吃一颗,霍临风这少爷当得利落,不经意打量四周,瞧见河边坐落一六角楼,楼脚下白白朱朱,满是江南的花草。

目光所及, 不远处一名公子闲庭阔步, 那般高大,俊挺当中掺着些困意。

据传霍临风那年六岁,亲眼目睹了那一幕。而唐祯留下的遗物,除却那本《孽镜》,别无其他。

成帝的目标便达到了,保太子继位无虞。

霍临风姗姗来迟, 撩袍落座, 杜铮恰好斟好一碗粗茶。他仰颈饮了,等一碗填腹的早餐,未几时,两碗秫粉汤、一叠蒸栗、一叠糟腌菜苗端上桌, 热乎乎, 香腾腾, 勾得人食指大动。

男人们一步三转头。楼中面面花窗也开了,裙钗摇扇相送,冶叶倡条飞眼儿呼喊,给这粼粼长河作了道郎妾情深的装点。

口艺人作揖伸谢:“谢公子,您想听甚么,可随心叮咛。”

沈舟眸中沉沉,颁发定见也无用,干脆默着。沈问道又说:“我为他争了几句,搅了陈若吟的兴。”言下之意,陈若吟代表皇上,那皇上估摸也不痛快。

分开论茶居,霍临风没了闲逛心机,打道回府,闷在堆栈闭了流派。杜铮见状,挨在床边问:“少爷,您有何筹算呢?”

只听口艺人道,不凡宫居城南偏东,宫内弟子者众,皆通刀剑骑射。西乾岭看似繁华,然,路无官兵巡街,城无兵丁驻守,城中做主之人,非官非兵,乃不凡宫四位宫主。

至于二宫主,口艺人道:“这四人爱好——酒、色、财、气,顾名思义,二宫主得一味‘色’。”

夜色浓浓,如一盘化不开的墨,不凡宫闭着门,另三面隐在密树当中。霍临风移步门下,屏神抟气蹬上石墙,旁枝斜逸般,到上头恰好落在侧面一墙。

口艺人又道:“三宫主陆准,机警漂亮,腰缠万贯,有小财神之称,何如财帛满是劫道所得。”

霍临风腹诽,这西乾岭的百姓有完没有?入馆,寻一桌坐,听那口艺人沫子横飞,待一段讲毕,对方捧小碗来要赏,他豪阔地、败家地搁了锭银子。

霍临风暗道刚巧,本来那少年很有来头,劫杀骁卫军,掠取命官财,不凡宫的确横行无忌。杜铮凑来:“少爷,怎的隔过二宫主没说?”

大宫主段怀恪,嗜酒如命,却非熏人醉汉,生得一副翩翩公子相。他内功深厚,七步以内不使一招一式,可将人震心断肺。口艺人一顿:“这本领,只要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定北侯之子能比。”

幸亏神龙无形亦无声,不然,定有一场苦战。霍临风刚撤,三五弟子纵马骋来,迎着面,他速速隐没竹间,碰一獠牙碧眼的毛团,本来是一只痴肥的山猫。

沈舟一惊:“父亲,为何?”

“爹,累了罢。”沈舟起家,除了更高大些,与沈问道非常类似。

霍临风打趣道:“怎的,想去寻点乐子?”

口艺人返台,轻拍惊堂木,声儿也悄悄:“鄙人混口饭吃,光天化日讲讲不凡宫,若被此中弟子听了去、逮了我、砍了我,劳烦父老拿一草席,为我填座小坟,鄙人不堪感激。”

同年,蓦地生变,陈若吟揭唐祯谋逆之罪证,桩桩件件,乱了朝中风云。沈问道愣着,现在忆起还是胆怯,颤巍巍伸脱手,扶在沈舟的肩头。

当即有人起哄:“跑商的胡掌柜说,长安都传遍啦!定北侯之子削了突厥将军的脑袋,日日枕着睡呢!”

等的就是这个,霍临风道:“我要听不凡宫。”

口艺人一笑:“莫急,先说四宫主刁玉良,人不如其名,无宝玉温润质,无良善慈悲心,小小年纪却火药筒子般,一点即炸。”稍停,音量更低,“这几位全数身负命案,凶暴至极,所杀之人不计其数。”

两年前的暮秋,容落云人性大发,在霄阳城连犯十五起命案,将人糟蹋后,还在床头刻上名姓。不但霄阳城,放眼大河以南,林林总总的采花案,皆留了他容落云的大名。

一十七年前,朝中另有一太傅,名曰唐祯,其形貌也昳丽,其才情也拔群,有惊世之才。更通奇门要术,尝著《孽镜》一书。

杜铮惊得倾身:“少爷,咱塞——”主子冷脸,他忙噤声。内心默道,咱塞北的小春台也旖旎得很,却未曾漫天要价。

那一顷刻,霍临风瞥见对方的眼睛,亮得他怔怔。

就那么一夜之间,太傅不是太傅,忠臣不是忠臣,皇命一下,满门遭屠。而后,落空唐祯的三皇子一蹶不振,好似换了小我,众皇子皆为之战战兢兢,再无人争锋。

店家摆手:“吃饱穿暖罢了,那里敢去朝暮楼,去那儿的,净是些大官、公子。”一瞧霍临风,对上号似的,“不过,朝暮楼每月有一日演出,当时大家都可前去恭维,只看可否挤得出来了。”

沈问道答:“以命护国之人,不该沦落如此,又或为父惜才,不忍看那孩子失志。”

以后,街边垂垂热烈, 竹竿搭起油布,煮羹的、捏饼的,小贾洞出做凌晨第一笔买卖。撒豆入锅的工夫, 来一客人, 攥着袖口将桌凳好擦,满脸殷勤。

霍临风瞠目:“……”他是甚么妖妖怪怪,枕着莫贺鲁脑袋睡,做甚,跟那死人贴耳说梯己话么?

那是波旧事。

他一惊,顿生锁息诀,藏匿树间岿然不动。

快速,急风吹花般,苑内飘出一道白影。

霍临风学舌:“去去就回呀,探探不凡宫。”一晃,屋内安排未变,窗半敞,人却连残影都觅不见了。

他转头,讪讪地说:“店家,你们江南公然富庶。”

平常夜出哪用穿这个,定是飞檐走壁才要得,杜铮大惊:“少爷,人生地不熟,你去那里呀!”

至于跟定北侯何干,唐祯文武皆通,当夜,携夫人逃至塞北,一出关,却对上了霍钊。霍钊不详内幕,只奉旨诛杀,将唐祯佳耦告终究大漠。

那队人马朝西走远,霍临风往东,寻到下一处别苑。匾额写就“藏金阁”,里头粗烛绉纱,一廊子鎏金灯,豪阔气堪比定北侯府。

沈舟仍惊着脸,踱至沈问道跟前,伏低半蹲:“爹,可定北侯……”

世人轰笑,共同地“嘘”声,馆内顿时静了。

口艺人一愣,周遭客长齐齐笑起来,无他,笑霍临风花了冤枉钱。不凡宫那个不知,犄角旮旯寻一乞丐,施俩铜板,他能声情并茂讲到晌午,还赠一曲落离莲。

沈问道端碗篦一口汤,待胃里轰的一热,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他说:“旨意已定,霍临风调派西乾岭,估计很快便解缆。”

一辆素缎马车渐渐驶着,到沈府外稳本地停下。守门子的管事扛着条凳来迎,马夫提灯揭帘,将沈问道扶了出来。

话毕,无人提出贰言,可见人尽皆知。霍临风现在明白了,当晚曲鸾台夜宴,沈问道所言的“恶霸占有”为何意。

杜铮情急:“少爷,您省着点花!”卖了一匹马,房费还未补齐,愁死了呀!

踩凳下车,沈问道摘冠,疲惫地捏捏眉心。入府沿长廊慢走,独子沈舟等待在厅内,还备着一碗暖胃的热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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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二人分开,沿街一通走,巴瞧些奇怪玩意儿,经一处热烈小馆,名曰“论茶居”,叫里头的鼓掌抓了耳朵。门窗敞着,小二拎斗大的茶壶逡巡,前边儿,正有口艺人讲故事。

正望着,那六角楼启了门,陆连续续出来些男人。穿衣打扮无一不繁华,看来是所和顺乡,如果囊中羞怯,千万没有过夜的资格。

霍临风温馨用饭,招摇的风月馆也好,陋巷的暗门子也罢,他都无甚兴趣。倒是有一处,他从见到便猎奇,正欲问,涌来五六民户,店家忙着号召去了。

杜铮猛点头,那缠髻的布条都要摇松。这时店家插嘴:“您二位是外头来的罢?这一餐早餐两枚铜板,那朝暮楼里一盏寡味的水都要七两白银。”

霍临风一掌钳住猫嘴巴,如马戴衔,丁点声儿都发不出。山猫凌厉,却叫这蛮兵活活捂着,半死不活间,几乎咽气入了牲口道。

细心一听,讲的是朝暮楼内并蒂花,一对同胞姐妹。

高床软枕,霍临风蹉跎至深夜,更夫一敲梆便骨碌起来。摸着黑,净面换衣,嚼三块蒸酥充饥。杜铮吃紧点灯,看清了:“少爷,你为何换上夜行衣?”

雾仍缥缈, 长街响着一下下的砸击声, 是起得最早的匠户。打铁挨着黄泥火炉,时候愈早,才风凉些。

杜铮剥栗子, 煞是烫手:“呦喂, 江南的吃食好费工夫。”

褐眉白肤,冷如皎月,挺翘的鼻尖微红,似因风凉。唇微张,叫人不由猜想这薄唇配着多么天籁之声,荡着,精美的下巴一收,顿时旋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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