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月光下呈莹碧色，剑刃锋薄如叶片，抚之如冰，似玉而冷。

滕玉意扶着姨母，率先往外逃，之前在扬州时，她曾见过符箓派的高人打醮作法，很有些讲究，外人不得随便靠近。

煞物们一旦凸起重围，身形瞬即起了窜改，不是化作鬼怪模样，就是暴大数倍。

抬头看天气，阴霾的天幕下，星斗都似染上了乌沉沉的光芒，这天象委实诡异，不是有大灾，便是有大煞。

滕玉意忙着照拂表姐的兜笼，只觉大大的不平常，如果她没看错，煞物们对阵中的蔺承佑三人置之不睬，反对她们这边兴趣更浓，蔺承佑的眼神也很有深意，活像她身上藏着甚么古怪似的。

要报林中那一剑之仇，还是有别的想头？如果让这老妖逃出来，恐怕头一个就会找她算账。

师兄弟三个被坑得好惨，到了这地步，已无从究查谁撒了谎，不尽快破局的话，任谁也别想走了。

绝圣和弃智担忧地看着蔺承佑，师兄嗓音暗哑，脚步也踏实，哪怕看上去泰然自如，也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蔺承佑扬了扬下巴：“你也要拿它下酒么？”

世人何曾见过这风景，董县令家的管事娘子抱住廊柱，吓得惊叫连连，滕玉意拔出翡翠剑，忙将杜夫人护到身后，保护们挺刀劈将出去，但是那煞物尚未靠近，就被蔺承佑掷出的一根链子给缚住了身子。

月灯阁供着九天玄剑？绝圣和弃智愣了愣，他们在师尊身边这几年，从未传闻过这把剑，但师兄口气严厉，浑不像在扯谈。

她这话是专说给老妖听的，此剑非常古怪，不见得愿受蔺承佑差遣，蔺承佑眼空四海，也一定肯用旁人的法器，但只要提起落空的右爪，必然戳中那老妖心肠。

还差一些火候，千万不能在这类紧急关头离阵，但蔺承佑满腹奸计浑不似道家中人，他扯谎也就罢了，万一是真的，等他拿到九天玄剑回到此处，没准真能回天转日。

她一方面诱得众煞困住蔺承佑，另一方面操纵蔺承佑管束群煞，在两方斗得不成开交之际，她坐收渔翁之利大肆汲取煞物们的灵力。

他不露声色用袍袖挡住老妖的视野，可惜了，竟然是一件认主的法器，离了仆人就跟浅显的翡翠物件没甚么两样，不但伤不到老妖，还会白白折损剑身。

滕玉意吃了一惊，这妖物失实不平常，蔺承佑是清虚子的徒孙，料有几分真本领，可他不但没能擒住妖物，本身倒先受了伤。

她即将成魔，身上的血肉堪比麒肝凤髓，要招来群煞对于蔺承佑，必须以本身做饵，是以她明知会毁伤本体，也决然斫下一指。

汲取的越多，功力涨得越快，毋需比及子时，这些打劫来的庞大煞气足以助她提早成魔。

她话音未落，便觉两道冷厉怨毒的视野投过来，滕玉意微露笑意，接着道：“别看这妖物放肆，碰到此剑就不成了，身上皮肉就像烂泥普通，一削便是一大块，一削便是一大块……”

也不知捱了多久，老妖俄然哼笑起来：“我劝你少动花花肠子，别说戋戋一把破剑，就算把你师尊请来也何如不了我。不如我们打个赌，你设下的阿谁 ‘破煞结’究竟能拦我多久？在你返来之前，我能不能把你两个小师弟十足吃到腹中？”

老妖啐了一口：“何必装腔作势！月灯阁毗邻紫云楼，真要去取那劳什子九天玄剑，派身边的主子去一趟便可，何需本身去取？”

她心头“咚”的一下，本来这老妇就是林中被她砍下一爪的怪物，先前还披着安国公夫人的美人皮郛，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

阵中还坐着两名胖胖的小道童，想来也是青云观的弟子。

蔺承佑道：“这你就不懂了，那剑尘封十年未曾启用，就算奉告下人藏在那边，他们也不晓得如何取用，九天玄剑是我道家珍宝，容不得半点闪失。待我亲身取来，恰好拿你开刃。”

二民气神大乱，忽听腾空飞来一样东西，煞物们本已要咬上绝圣的肥圆胳膊，蓦地被一堵看不见的墙弹出老远。

煞物都包裹着黑纱般的雾气，只要钻出空中，黑雾即从它们身上抽离，云合雾集，袅袅如烟，顺次钻入老媪的鼻孔和双耳。

师兄之以是设下五藏阵，是因为有五位伤者丧失神智，这阵法既能够把老妖困在阵中，又能够夺回伤者的五枚精魂。

“师兄。”二民气猛地一沉，镇坛木但是护命的东西，师兄舍了给他们，本身岂不全无庇佑。

保护们猛地刹住脚步，难怪世子发这么大的火，看这老妇的模样，巴不得他们突入阵中，因而不敢再冒昧，仓猝掉过甚来护送世人：“速速分开此处。”

从她将断指扎入土内那刻起，就引来了多量垂涎三尺的煞魅。

他二人有来有往，那旁若无人的口气，的确把老妖视作下酒菜。

等等，师兄的法度如何有些古怪，往东三步，又退回西侧，嘴上说要走，却迟迟留在阵前。

这架式哪像在捉妖，倒像在王府的园子里举酒列膳，保护内心固然七上八下，但也不敢违逆小仆人的号令，一边防备地瞪着老妖，一边缓缓后退，末端收好兵器，仓促下去安排。

幸亏蔺承佑提早埋下了一圈符，煞物刚钻出空中就被烧成了一堆黑灰。

“快走。”趁那老媪尚未转动，保护带领世人下了台阶，先把伤者引出去，再去搬救兵。

姤卦与复卦由此贯穿一线，构成一个“破煞结”。

蔺承佑辟开一条活路，在一片惨厉怪叫中跃到阵外：“罢了罢了，我打不过你，莫非还不能去搬个救兵吗？”

这下不但那老妖气得七窍生烟，连杜夫人和留下来的保护都瞠目结舌。

蔺承佑的笑声远远飘来：“右边阿谁叫弃智，常日爱沐浴身上洁净些，你若不嫌弃，无妨先吃他。”

保护个个技艺健旺如豹子，但毕竟从未跟邪佞打过交道，兵器握在手中，竟不知如何应对这些阳间来的邪魅。

老妖怔了怔。

一众煞物当中，有个浑身乌黑的无头怪离廊庑比来，发觉背后有人，它闲逛着身材调了个头，迈开欹里倾斜的步子，朝他们疾走而来。

师兄现在必然悔怨未曾细看伤者的景象，“五人昏倒“这一说法明显有误，从师兄决定布五藏阵那一刻起，必定落了下风。

“院子上空有盘罗金网，煞物们想逃也逃不出去，‘破煞结’能够护你们一柱香的工夫，只要你们不自乱阵脚，那老妖既不敢靠近也脱不了阵。月灯阁供着一把九天玄剑，我去去就回。”

他们偷觑那老妖，它本来蓬头历齿，短短时候有了回春之象，稀少的白发变得富强了，凸起的脸颊也逐步丰盈，单听它清脆的笑声，会误觉得它才二八芳龄。

老妖端坐在姹紫嫣红的花海中，身量又高大了好些。

恰在此时，地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老妖仍未睁眼，嘴角边却暴露如有若无的笑意。

他见过无数绢彩珠璧，翡翠做的剑倒是头一回见到，奇特如此脆薄的材质，竟能经年不碎。

绝圣和弃智刚满九岁，心性还稚嫩得很，眼看煞物层出不穷，益发焦灼起来。

老媪端坐阵中，每吸入一缕黑雾，面庞就亮光一分。

保护这时看出门道来了，这些煞物即使凶戾，却近不了小郎君的身，另一拨怪物成心往外逃，又被困在阵中，世子受了内伤没法大声提示，但早已给他们斥地了一条逃脱的路。

他指尖燃起银光，扬手一挥，符纸疾射而去，落到地上化作条条火浪。

滕玉意眯了眯眼，院子里这么多人，这老妖不看别人却盯着她，可见一向在留意她的行动。

蔺承佑一本端庄道：“道家法器开光也讲机遇，九天玄剑与平常法器分歧，需由魔物的血肉做引子，我虽猎奇此剑，也不敢冒然启开封印。今晚撞上你如许的魔物，正合我情意，用修炼了多年的魔血来喂剑，不枉那剑在月灯阁等了十年。”

保护们何曾见过自家小仆人这副狼狈模样，齐齐拔出佩刀：“世子。”

说着顺手指了指门口的几名保护：“你们到前头拿些醯羹，再取几壶松醪春来。”

今晚是她成魔之日，只要捱到子时，统统都水到渠成，哪知蔺承佑这小子俄然冒出来，频频误她大事。

再往院中瞧，就见一名白发老媪盘腿坐在阵中，雾气环绕将她整小我笼住，老媪高举双臂念念有词，仿佛在施神通。

两人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等那老妖吸够了煞气，估计统统人都得遭殃。

蔺承佑许是受伤的原因，神采有些惨白，一双桃花眼寒光凛冽，衬得他乌发如墨，他眼神透着核阅，又似有些迷惑，高低扫她几眼就扭过了头，刚好一只邪佞扑到身前，他回身将其劈作两半。

巨煞先是轰然倒地，而后被那链子拽回阵中，它挥动双臂要抓向蔺承佑，但没等它碰到他的袍角，蔺承佑就面无神采收紧手中铁链，只一个错眼，巨煞就化成了他脚下的一堆黑漆漆的齑粉。

他刹时改了主张，笑着点点头道：“好剑，好剑。月灯阁太远，小娘子此举直如雪中送炭。我捉过很多妖怪，但从没吃过妖怪肉，待我把它切成脍，恰好拿来下酒。”

滕玉意摇点头：“我早前得了它的右爪，想凑成一双。它皮糙肉厚，极难嚼动，我筹算先放到瓮中腌制些日子，待肉软皮酥，再蘸了橙齑来吃。”

他踏在瓦当上，笑着负手向前走：“枉你修炼数百年，只知在皮郛高低工夫，却不肯修炼修炼脑筋。月灯阁是贤人筵飨进士之处，每年落第放榜之时，儒家的浩然之气，令六合为之一清。

滕玉意套好剑鞘往房梁上掷去，蔺承佑捞到手中，本来是把三寸长的小剑，

蔺承佑趔趄了几步，不动声色看畴昔，绝圣和弃智微微点头，蔺承佑勉强稳住身形，提气今后一跃，落到了屋檐上。

世人这时已奔到院门口，杜夫人年纪大跑得最慢，滕玉意也是以落在了背面，听到蔺承佑这番话，她脚下一个踉跄。

可这小娘子不像会武功，哪怕把剑交还给她，凭她的技艺也休想靠近那妖物。

她心生一计，低声说：“姨母，等一等。”

绝圣和弃智满腹疑团，这话听来竟有些事理。

他们在观中这几年，传闻过很多师兄年幼时的事，师兄天不怕地不怕，常惹成王佳耦生机，满长安的贵爵后辈，就属师兄挨打的次数最多。

她扭头看向天井，众煞被院落上方那张金网困住，一个个如无头苍蝇般在阵中乱闯，那些被蔺承佑烧毁的花草却似有了死而复活的迹象，一阵薰风吹过，焦枯的枝叶变幻出灿艳夺目的色彩。

“姨母。”滕玉意赶紧搀住杜夫人，偶然中一抬眼，就见那老媪不知何时展开了眼睛，眼瞳如同染上了暗淡的幽蓝，把两道阴冷的目光，径直投到她的身上。

***

翡翠小剑是倘来之物，她尚未查清这剑的秘闻，就算在林中幸运砍下了那妖物的一爪，那也是在妖物毫无防备的前提下，眼下老妖有了戒心，冒然上前不过是送命。

滕玉意道：“世子脱手的时候，别忘了把它的左爪留给我。”

他说得有板有眼，老妖颀长的眼睛幽光闪过，终究坐不住了。

五藏阵何如不了它，破阵而出是迟早的事。

他们既忐忑又镇静，紧盯着蔺承佑的法度，一动也不敢动。

夜色中墙头瓦当响了一下，蔺承佑公然极聪明，当即饶有兴味道：“竟有这等好物？小娘子如果便利，扔与我瞧瞧。”

滕玉意心中悚然，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气象，再想不出对策，定会生出天大的祸端。

只是这回邪祟数量惊人，可谓煞魅并行，即便蔺承佑快如流星，仍有很多漏网之鱼。

阵中满盈着稠密的腥秽气，耳边尽是凄厉的鬼怪叫声，这统统不是幻象，是周遭百里涌来的邪魅，只要被这些东西挨上，不死也会被咬下一层皮。

随即扬声道：“蔺世子，我有一件护身的法器，名曰翡翠剑，先前在林中被老妖奇袭，我恰是用此剑砍下老妖的右爪，世子若不嫌弃，无妨拿去一用。”

两个小道童捂住嘴，嘤嘤哭起来。

瞬息之间，揽霞阁沦为了修罗天国。

老媪满脸讽刺：“一派胡言！倘若真有所谓的九天玄剑，不供奉在青云观，放在与道家毫不相干的月灯阁做甚么？”

但树妖既然能在盘罗金网中招魂引魅，清楚已经成魔。

老妖正忙着吸纳阵中煞气，冷不防哼笑起来：“蔺承佑，你要逃便逃，何必编瞎话来欺诈你的小师弟，这么急着走，莫非你也晓得怕了？”

蔺承佑笑容渐渐褪去，老媪自发得拆穿了蔺承佑的谎话，对劲地笑起来。

滕玉意扶着杜夫人疾奔，间或察看院中的景象。

侍卫在前开路，一行人刚冲要下台阶，忽有阵阵声浪从地下传来，起先不算骇人，逐步那声音拔高了，有如百川归海，伴跟着细碎的潜行声，无数妖魅喷涌而出。

但是不等他细看，剑身上的亮光就不复莹透，像蒙上了一层灰雾，渐渐转为暗淡。

绝圣和弃智头皮一炸，这妖物不但不肯被骗，还反过来拿他们威胁师兄。

诸人惊魂甫定，蔺承佑百忙当中抬眼看，凌厉的目光略一扫寻，落到了滕玉意身上。

蔺承佑低头咳嗽，明显伤得不轻，绣金的襕袍上感染了血迹，半晌未能站起。

老妖曾占用安国公夫人的皮郛，天然也打劫了原身的影象：“常听人说成王世子脾气恶劣，从小就不将端方绳墨放在眼里，若你晓得月灯阁里供奉着如许一柄宝剑，岂能任其束之高阁？说甚么‘尘封十年’，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开溜罢了。”

这才是它的真脸孔吧，滕玉意严峻地摸向袖笼中的翡翠小剑，蔺承佑吃了大亏，不知还能不能降住这妖物。

他抬眼看院中那头戴冪篱的少女，夜色中亭亭而立，不见半点镇静之态。滕绍他见过几次，戍边守国的名将，此剑如此了得，多数是滕绍给女儿防身的。

世人骇目惊心，双脚黏在台阶上，既不敢往前走，又不甘心退回廊下。

绝圣和弃智脑中白光一闪，师兄这是——

蔺承佑清楚在故弄玄虚，如果真有九天玄剑，哪会跟那老妖攀扯这么久。可惜不管蔺承佑如何用言语激惹，老妖就是不肯出阵。

蔺承佑拭了把嘴角的血：“蠢货，还不快走。”

绝圣和弃智仓猝展开眼睛，就见蔺承佑把本身的镇坛木插入坤宫和离宫之间。

绝圣和弃智暗中留意老妖的神采，因为拿捏不准她的反应，大气都不敢出。

这东西没有头颅，但身形高大，每奔一步，空中就收回震耳的声响。

但师兄向来计出万全，怎会这么快就叫邪物瞧出马脚。

“此剑虽是道家之物，但生来阴戾嗜血，用平常的道家体例来压抑它，只会适得其反，反倒是儒家的贤传圣经，或可涤清戾气。我师尊将九天玄剑供在月灯阁，正因为那是儒家圣地。”

“玉儿。”

以师兄这踢天弄井的性子，若晓得家珍宝就藏在月灯阁，早就想体例弄出来把玩了。

看来看去唯独不见那位假安国公夫人，滕玉意正感觉奇特，目光扫畴昔，才发明那老媪缺了右手。

要不要出阵禁止他？她心中委决不下，乌黑色的月光下，紫衣少年踏在青色琉璃瓦上，衣袂如风往院外掠去。

她笑吟吟地，成心说得极慢，老妖眼睛里的肝火喷薄而出，像是恨不能把滕玉意身上的衣服烧出个洞。

等它吸纳够了，不知会呈现如何的窜改。滕玉意正暗自测度，身边的杜夫人栖栖惶惑跑得太快，不谨慎绊到了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