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没有理睬他的话，仰脖又闷了一口。坛口太大，酒从嘴角倾泻而下，浇得衣衿一片淋漓。她仰下去，幽幽叹了口气，“相父在，我如何睡得着……”

她即位以后，十余年未和他这么靠近，明天俄然胶葛得短长，丞相不由升起一点可怖的感受。他推了她一下，急于摆脱，“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不一样了。”

她的确是发癫了，那么大的嗓门，唯恐别人听不见吗？丞相仓猝捂她的嘴，这个醉鬼太可爱，要不是废帝不在他的打算内，他早就忍不住弑君了。

丞相沉默不语，垂眼看耳杯底部描画的双鱼，心也变得空空的。如果惭愧和不甘算爱的话，他曾经也有过一个。可惜缘分太薄弱，等他回身的时候，那小我已经随风散了，天涯天涯再也找寻不到。这些年他一向如许孤傲着，偶尔想起来，悄悄地牵痛一下，剩下的则是无边的遗憾。

她一口一个阿叔，可见包藏了祸心。他随时体味她的一举一动，他的路程也瞒不过她的眼睛。看来棋逢敌手了，这在朝生涯也变得风趣起来。

丞相有些活力，“臣说过，贩夫走狗喝酒误事，天下之主喝酒误国，主公可还记得？”

那双盈盈的大眼睛里有泪光，细得脆弱的五指攀上来，扒开了他的手掌，“我要立你为后。”

他如坐针毡，好不轻易延捱到结束，檐下的铁马还是叮当，她扔了鹿卢，提起一坛酒坐到他身边，笑问：“我跳得好不好？”

一片心……扶浅笑了笑，“阿叔，你这辈子有过喜好的人吗？”

以是就是为了能让他随传随到，她也得守住这帝位啊！她向后退了一步，笑眯眯看着他，安好的夜，面前是本身肖想已久的人，真好！间隔感这类东西，很多时候是摆布人衬托出来的，丞相单独一人站在这里，她一点都不感觉悠远。不就是个男人么，现在越放肆，将来越成心想不到的欣喜。

丞相点头说好，“主公酒也喝了，舞也跳了，该当安息了。”

丞相对出拳落空有些绝望，“臣是外臣，不便过夜。主公困了，臣也当辞职了。”

丞相的两臂抄起来，绕过剑锋向少帝做了一揖，“臣听闻主公彻夜表情不佳，放心不下主公，特入宫来看看。”一面说，一面远了望了眼床前东倒西歪的酒罐子，“酒是好东西，可舒筋，可扫兴，但请主公牢记，不成贪酒。喝酒过量对龙体无益，还请主公以大局为重。”

扶微抬了抬手，“辽东官员的夺职和任命，一贯由阿叔说了算。眼下我忧心的是，下次朝议转眼就到，是否定真要册封聂灵均。”

她振了振衣袖，绫罗翩翩，绕身飞扬。红妆舞剑，有种吊诡却融汇的感受，不似剑客那样刚毅坚固，她的一个剑花一个回身，都有柔嫩而辛辣的味道。丞相也算见多识广，并不是头回抚玩这类演出，但舞剑的人身份这么特别还是第一次。少帝一身傲骨，朝堂上永久高昂扬着头，现在擒着帝王剑烟视媚行，竟让他浑身起了一层细栗。她的身姿很好，翩若惊鸿，仿佛蛟龙，除了这两句话，再也找不到更贴切的描述了。赤足行于蒲草上，踽步回旋，犹自楚楚。丞相只觉头更晕了，从清谈会场赶到禁中，莫非就是为了看她这些古怪的行动吗？

她在他看不见的处所仰起了唇角，他身上有淡淡的零和香，她很喜好。深深嗅了嗅，含混道：“明显一样……只要阿叔情愿，禁中还是阿叔的家。”

她是真的喝了酒，是以心机像脱缰的野马，收也收不住。憧憬一下将来，仿佛此人唾手可得。丞相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她的表情便愈发好了。

年青人的心，很难让人摸透。特别是年青的女孩子，处在那样俯瞰众生的位置，她能够肆意妄为，你却不能将她如何。

丞相浑然未觉，曼声又道：“比如主公欲重整光禄寺，如许的事也可交由臣办理。太傅毕竟大哥了，很多政务办起来不谨慎。明显能够堂而皇之，却弄得遮讳饰掩，让群臣觉得你我君臣不一心，多不好。”

少帝说记得，“你的话，一字一句我都放在内心，刻在骨头上……你不晓得我有多看重你。”

丞相眉心轻微的一点颦蹙都落进她眼里，扶微托着腮说：“不怕不欢而散，怕的是错过。以是我总在想，如果我不能喜好上皇后，今后该当如何办。”伸出一根手指，在相互之间画了个框，“我和阿叔隔着一堵墙呐，我想去墙那边，阿叔却把墙越垒越高。”说罢也不顾他侧目，痛快躺下来，支起一条腿，把另一条腿挑在了膝头上，摇摇摆晃道，“阿叔与我共治天下多好……我主外，阿叔主内，多好！”

丞相不答，不过淡淡看着她。

少帝听后很不满，鼓着腮帮子道：“相父闯进朕的内室，就是为了监督朕如何喝酒？那帮腐夫……”她把剑从他脖子上移开，对着空空的大殿乱划了一气，“必然说朕醉得不成人形了，找相父来压着朕，是不是？”

丞相喉头一阵腥甜，扔下她就走。走了几步闻声她凉凉的笑声，嘲讪道：“东宫都锁起来了，阿叔有本领，插翅飞出去吧。”

灯树光辉，照亮那身柳色长衣，两肩凝脂一样的皮肤模糊透过经纬，撞进人眼里来。她自落地起，就被当作皇子教养，男人的深衣玉带她一样不缺，却向来没见她穿过女装。长衣是沐浴后的着装，也不能完整称作女装，不过穿于隐晦处，在男人身上有其闲适，在女人身上有其婉媚罢了。

他咬牙切齿瞪着她，“陛下究竟想干甚么？”

他欲起家，她借酒盖脸，抢先一步搂住了他的腰。丞相身材不错，衣下精干矗立，扶微心头雀跃，嘴上也没忘了对付：“阿叔封侯前在禁中住了整整十三年，当时候如何没传闻有甚么不便？”

“相父，我会舞剑，我舞给你看。”她把他推远一点，按在她的御座上，“你坐好，如果伤了你，我会心疼的。”说完内疚一笑，收势退到了殿宇中心的重席上。

男女授受不亲她究竟懂不懂？之前小也罢了，现在成了人，更要避嫌才对。他恼了，手上的力道用得大了些，扶微终究不情不肯坐起来，沉着脸道：“阿叔不是怕臣僚误觉得我们君臣反面吗，你留在禁中，谎言便不攻自破了，强似惺惺作态的千言万语。阿叔到底怕甚么？朕会吃了你吗？论权势，朕不及你；论技艺，朕……”她直着嗓子嚎啕起来，“只会刚才的花拳绣腿。我要立长秋宫了，想立你，你又不肯意……”

丞相回身看她，湿透的轻罗下抱腹1凸显，连边沿的银钩纹都看得清。丞相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恍忽想起，这小衣还是他送出去的，她的生长轨迹真是和本身有千丝万缕的干系。固然她放肆荒唐，他也不能和一个酒醉的人计算。年青孩子，总有那么几年看谁都不扎眼，等社稷的锋棱割伤了她，她就晓得此中短长了。

丞相细考虑了她所谓的万箭穿心，不晓得这个根据从何而来，是以非常笃定的模样，“臣统统都是为了主公，望主公谅解臣的一片心。”

她大袖一挥，“胡说！朕……海量！相父看朕，那里醉了？”

丞相踅过身，安然在她劈面跽坐，“本日中晌，臣接山海关奏报……”

她醉话连篇，丞相懒得理她，尽管沉浸在哀痛的旧事里。厥后甚么时候睡着的也不记得了，睡梦里又梦见那小我，此次不再回避了，探脱手臂，谨慎翼翼把她掬在了怀里。

御座宽广得很，扶微没有说话，侧过身子，悄悄抓住了他的袍角。

他说：“主公内心的苦闷，实在能够同臣说一说。臣一心为主公分忧，偶然主公曲解臣，把话说开，便没有那么多芥蒂了。”

公然丞相眼里一片惊涛骇浪，扶微暗中大觉对劲。酒后吐真言，她演得那么好，连本身都要信觉得真了。归正不管他如何想，她已经再三知会他了，他本身不加谨慎，今后出了甚么不测，她可一概不卖力的。

她把脸凑到他面前，因为身量对他来讲还是不敷高，为了让他看清，用力蹦跶了两下。这一蹦，顿时酒气扑鼻，丞相只记得冕旒下寒潭一样的眼睛，竟从没见过酣醉后满盈着红晕的脸颊，和内里的酒鬼有甚么两样？

扶微早就晓得他的眼线遍及全部御城，她要做成一件事唯其难。以是他点穿了，也不感觉有甚么难堪的。只是当下不好答复他，闭上眼悄悄嗫嚅了声：“我困了……相父彻夜就过夜这里吧！”

或许是因为统统人都晓得少帝没有杀伤力，即便和丞相共处一室，丞相也不会亏损，以是那些黄门和卫士服从她的叮咛，把宫门都下了钥。丞相这时才惊觉藐视了她，悠长以来营建的脆弱的真相不是毫无用处的，如果她故意撤除他，明天这类环境，埋伏死士刺杀他也不是难事。

扶微瞥见他眼中冷冽的光，不觉得然地一笑。侧身站在灯树旁，低着头，脸在灯火中半明半暗，“阿叔放心，没有人晓得我是女人，毁不了阿叔清誉。”抱了一坛酒搁在案上，撩起广袖一拳突破了坛口的油封，“那些文人聒噪死了，阿叔先前喝得不痛不痒吧？我这里都是上好的御酒，再陪阿叔痛饮几杯。”

她黏在身上摘不下来，丞相也不晓得如何成了如许，唯有一再提示她：“请陛下勿失礼，让人瞥见成甚么体统？快放手……放手……”

她话还说得拢，但口齿明显已经不清了。丞相道：“不是压着，是劝谏。如此喝酒，怕主公的身材难以接受。”

她感觉困顿，蹙眉感喟：“谎越撒越大，不怕将来圆不返来吗？何况我感觉你会悔怨，与其到时候万箭穿心，还不如现在绝壁勒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