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几人回
说到底，学者狷介，视财帛功名如浮云，却也争一个名声和一口气儿。
周学礼捻着髯毛的手一顿，面有迷惑，此言为昔年“兵圣”之言，凡为将参军者，无一不知，正因为广为人知，以是他才揣摩不出面前人话语中的言外之意。
大风声声言无悔，万人去时几人回？
楚倾幽悄悄一笑，漫无边沿的长夜映入通俗如渊的瞳眸，乌黑的不见一丝明光。
“当年北莽犯边，太宗天子御驾亲征，陈兵列队百万众，横刀悬首慨而慷，一声大风凌云起，惊雷慑破北莽魂。一声‘大风’，生生将犯边的百万北莽人吓破了胆。古之气象，今亦犹见也！”
西流整齐十万户，多少铁衣裹枯骨？
“兵法有言：不成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敷，攻则不足。先生如何看？”
但恰好西流关这位素以沉稳刚健、善守而不善攻著称的唐书城，就想用鸡蛋碰一碰面前北莽人这块硬石头。
楚倾幽淡淡一笑，道。
楚倾幽接着说道，语气幽然，不惹一缕烟尘，空泠淡然：“此番主动收回兵，必也出乎北莽人料想以外，亦可谓奇也，正合兵法之道也。”
三万新兵对上能征善战的四万北莽正规军，如果以守待攻，有城险可守，应当另有几分胜算，但若正面疆场对决，却无异因而以卵击石。
“想来，那刚强的唐老头也是被你如许压服的吧！毕竟，他也老了，可没有你们年青人如许的克意和魄力喽。”
鸡蛋碰石头，好笑不自量。
周学礼虚扶女子，口中虽言叹“当不得”，但眉宇间倒是笑意盈盈，那一番算是恭维的大实话，的确说到了他的心窝子里。
“后生可谓，后生可谓啊。看来我真是老了，此人啊，活的时候越长，胆量反而越小，若能早个二三十年，我必也有如许的胆识与魄力，可惜啊，老了，老了呦！”
楚倾幽望着城关下的旗号烈马，眸光幽远而清润，仿若被夜间的清露洗濯过，那般的得空，那般清澈，却又那般的清冷而冷酷。
“当不得，当不得！”
周学礼抚着髯毛，看着城下声声大风、声声无悔的三万西流兵士，看着那杆顶风猎猎的赤色赤阳旗，有忆，有叹，有哀。
周学礼看着身边的女子，那般清楚可见，却又那般的悠远，不成揣摩：“北莽如狼，如若不能将其打死打怕，他就会像跗骨之蛆一样，紧咬着你不放。女人和都督想毕其功于一役，一举将北莽打死打怕，解西流后顾之忧，周某敬佩不已。”
周学礼苦笑着，连连点头道：“先生二字，亦休要提矣。”
“先生觉得，此战我等可胜？”
以三万对四万，看似差异不大，但是，西流三万多兵士，除却少部分上过疆场的退役老卒外，其他的几近都是没如何上过疆场的新兵，底子比不得北莽四全能征善战的正规军，更遑论此中的龙城、黑水、金帐精锐。
“毕其功于一役，先生感觉我们操之过急了？”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成不察也。在都督和先生眼中，先虑家国万全，而火线虑成败胜负，只要可保全西流和百姓安然，一时成败胜负，无关痛痒，故求稳责备矣。”
戍时埋锅造饭，亥时歇息，寅时一刻起床清算甲衣兵器，寅时三刻定时出城迎敌，连续串的号令传达下去，重新至尾，没人给任何人插话辩驳的余地。
楚倾幽轻笑着，言虽无胜负之数，但微微勾落的唇角，眸光里若隐若现的清辉，却昭映着无穷的自傲和决然。
周学礼这般说着，也如许想着。
周学礼摇点头，那最后一声的呦呦颤音，染着悠远绵长的笑意，如漫天绽放的云霞虹霓，一瞬让六合间的肃杀与清寒都淡薄了几分。
“先生以为此次主动出兵攻打北莽雄师，是对，是错？”
闻言，楚倾幽微微一笑，如揽霜华星月，墨绸般的长发如缀长夜，流风轻绕：“先生一计而谋西流十万军，自也不比当年为太宗天子献策、陈兵西流、一喝而退敌的淳风先生差。”
周学礼本来明天就已赶到了西流关，驻守在南门外。
楚倾幽垂首下拜，如见师长。
“女人谈笑了，周某只是小算了北莽人一把，但真正挽西流于危亡的是你而非我，火烧西流关，毒杀北莽三万军，谋其心，断其行，周谋自愧弗如也，更难比当年淳风先生矣！”
声声大风起苍黄，不过一战罢了。
周学礼叹着，苦笑着，万人去，几人回？这类关乎百千人生命的事，向来都不是甚么小事啊。
“先生严峻了，这火烧西流关，毒杀北莽三万军的点子并非长辈所出，而是另有其人！”说着，楚倾幽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不远处正痴痴望着城下猎猎旗号摇摆的唐笑风一眼，悄悄道：
若火烧西流关，毒杀北莽雄师的战略未能竟功，有南门三万人在，也算是可退可守；当然如果战略见效，便可算作伏兵，为今之还施彼身之伏兵。
“不成胜，则戍守；可胜，则攻；戍守是因为兵力不敷，打击是因为兵力不足。一言罢了，世人皆觉得是，但实则愚也昧也。守则难胜，进则不足，我倒是以为此言的本意是说如果想要胜利，就需求打击，打击是最好的戍守，也是最有机变余途；而戍守则会处于被动职位，捉襟见肘。先生觉得如何？”
“哈哈，女人此言，着然让老夫汗颜呀。我不敢如此，是因为我没有必胜的掌控，让这些人跟着我们搏命一搏，到头来会是一种甚么样的成果，我说不清，也惊骇啊！我不敢冒这类险，以是我不喜好仕进，只喜好做一个出运营策的小人物，做些小事，像皇甫，像书城，像你，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啊！”
“这……”周学礼蹙眉，捻着髯毛的手忽是一抖，扯下一根斑白髯毛，但他却好似没有任何感受，低头思忖这，很久，那统统的疑虑，化作一声长长的感喟：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着，无穷如六合，不竭如江河。”
“再者说，当年先生布衣儒衫而参军伍，鹿门谷中以三千农夫却北莽雄师五万，助皇甫都督成绩百世功名，居西流而守其心，重一诺而终无悔，倾幽夙来钦慕，先生二字，敬先生功业，敬先生为人，自可当的。”
“倒是倾幽才疏志浅，无都督和先生之眼界，亦无都督和先生之守国安土重责，方择此策，激进而无方，胜负之数，亦要多赖都督统兵之能。”
吾以吾血洗彼苍，不过如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