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瓜子
那吴美人冷不防被偷袭，直疼得倒吸了一口寒气，反手一爪子便挠了畴昔，一面破口痛骂：“姓梁的，你这不要脸的贱货行子，黑了心肠的下作娼妇！”
红衣心下腹诽，面上的笑容却安雅，眉眼亦温静，瞧来安闲淡然，很有几分大宫女的气度。
她终究想起来了。
但见她奋力扯下对方一把长发，哭得如梨花带雨：“吴美人有话好好讲，何必欺我来哉？”
到了建昭朝，为免前车之祸，天子选妃多出于官方，特别是那些低位份的嫔妃，好些出身布衣，连数都数不全，说好听些叫“天真朴素”，往刺耳里说，那就是“难以教养”。
身为再高贵不过的主子，竟然跟恶妻普通地动起手来，打得昏入夜地，管事宫女也不晓得拉一拉，真真是从主子到主子都没端方。
刹时间，薄透的春衫往旁散去，暴露了里头素净的双绣芙蓉小衣，并大片乌黑的肌肤。
扫红轩中，那绿衫美人虽衣裙狼藉，金钗都挂在耳边，瞧来一副楚楚不幸的模样，然手劲却实在不小。
只宫中端方森严，蚕豆、黄豆、鱼、羊之类易胀气、味腥膻之物，仆人皆不成食，以免当差时冲撞了主子。
这倒是因为，此地虽就在玉带河附近，借了内苑御园的那么一点水意，然却阔别东、西六宫这等显赫之处，几近便在后宫最边沿的地带，乃是实打实的一座冷灶。
这当口，她那里另故意机吃瓜子？
便在她思忖间，吴美人一只利爪已然直奔梁嫣面门，梁嫣惊呼一声，行动却分毫不慢，缓慢扭脸的同时，伸臂用力一格。
如此一来，每当赶上了事，这些嫔妃们不免便会本性透露，将那劳什子宫规尽数抛诸脑后，便如现在的梁、吴二人。
更有一样要紧处，便是在那金海桥的西首最北面，有一座内安乐堂。
她在外皇城呆了快两年，那处所活重事繁，管得还严，拌个嘴都要挨打，更遑论脱手了。可她万没想到，这金海桥竟另有女主子打斗，下人们反倒一轰而散，这算甚么？
别的，住在这里的嫔妃，亦皆是些位份较低的，或才进宫不久的新人，端方上头或是松泛、或是不熟，总归有些完善。
若换在一个月前，她那牙口如何嗑得动瓜子？只能嚼些软烂的东西罢了。
红衣与红药此前于外皇城当差，皆是头一返来金海桥，自未曾见过这等场面。而红棉倒是一向在这一片儿打转，见多识广，对这类主子打斗之事已是习觉得常。
这一开口，倒是一口标准的玉都城土骂，恰是利落脆嫩，像大夏天吃了一口水萝卜。
红药空有一副好牙口，却无用武之地，委实引恨不已，遂发下弘愿，离宫以后，定要炒上整整一大箩的蚕豆，每天吃、不时吃，吃腻为止。
除以上三点外，另有一个启事，则与朝堂有关。
“多谢你。”顾红药倒未曾回绝，抓过一小把瓜子，抬手便扔了一粒入口，齿关微用力，高低牙悄悄一合。
难怪宿世寂寂知名，却本来有勇无谋，想是没混出头。
唯有红棉，见怪不怪。
“侬作啥啦！”梁嫣口中迸出几近变音的斥骂，更加不要命地将两手乱舞，也不知如何一来，“嗤”地一声，竟将吴美人的衣裳给扯开了。
现在，她二人打得更加难明难分，顾红药聚精会神地看着，眼都不带眨一下。
一口温温软软的吴侬软语，恰是江南况味。
至于那位吴美人，红药却无甚印象。
红衣怔了怔，旋即含笑着婉拒：“我这几日上火，就不吃了。”
顾红药眉头跳了跳。
提及来，大齐后宫端方虽严，却也有那么一两个“法外之地”，金海桥便是其一，而以金海桥为中间的周遭数里，更有一个清脆的外号，叫做“三不管”。
“唰”，她手背上立时刮出明晃晃五道血印子。
吴美人两番着了道儿，眼睛都红了，大吼一声“我跟你拼了”便扑了上去，二人顿时扭作一团，直弄得灰尘飞扬，也不知谁的绣鞋“咻”地飞过门槛，掉在地上滚了几滚，那鞋上精美的白牡丹绣花，顿时变得灰头土脸地。
那绿衣美人梁嫣，三年后便会晋位康嫔，非常风景了一阵子，在建昭末年的大齐后宫，也算是小我物。
她渐渐地嗑着瓜子，脑中想的倒是，不知何时才气吃得上炒蚕豆？
她这厢正想得入迷，不防胳膊忽被人碰了碰，她忙转头，便见红棉正递过一把瓜子。
年青真好。
见她不肯吃，红棉不觉得然地“嘁”了一声，又转向红药：“你吃么？”
顾红药没去管她二人的眉眼官司，只凑去门缝处细细观瞧。
“喀”，一声脆响，薄薄的瓜子皮等闲分作两半，饱满的瓜子仁落上舌尖，满口余香。
见此景象，饶是红衣夙来自恃平静，亦不免矫舌不下，红药更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来，伸开嘴半天合不拢。
“吃瓜子儿不？”她问，面上多少带了几分对劲，扫了红衣一眼，笑道：“前几日主子才赏的，一向没舍得吃，你俩要来点儿不？”
先帝即位最后，朝中外戚横行、政局混乱，先帝颇破钞了几年工夫，方将这股势头压抑住。
红药星眸微弯，眼底溢满欢乐。
平素红衣亦有耳闻，道那“三不管”乱得很，本日才知，百闻不如一见。
重生最后的那几日，她便特别地馋炒蚕豆，馋得做梦都在吃。
骇异还骇异不过来呢。
彼处之不详，大齐后宫无人不晓、无人不晓，其阴沉偏僻，常被积年宫人拿来恐吓新来之人，实是阖宫避之唯恐不及之处。故那尚宫局、宫正司的人虽也常来这一带巡查，倒是来得快、走得疾，恐怕染上倒霉。
如此一想，红药嗑瓜子更加带劲了。
按照她多年来跟恶妻打斗，以及看恶妻打斗的经历，她一眼便瞧出，那吴美人就是个花架子，看着张牙舞爪地，倒是远不及梁嫣耍阴招、下狠手来得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