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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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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路行不得?有多少事做不得?

但是,纵使她把指甲都给掐快劈了,却也没能将本身个掐醒,反倒越陷越深。而不管她疼得如何呲牙咧嘴、死去活来,这梦也总不见醒,一睁眼,那镜中容颜,还是翠绿少年。

拢共也就这么九小我,院子也就只要一进,关起门来,倒是法度仿佛,倒与那朝堂无甚两样。

而宴罢三日,便有几个才貌出众的淑女,得蒙天子恩宠,就此晋了位份,一步登天。

就这也算不错,反正还享过几天福、过了几天好日子。

别的,那六局一司的女官,抑或贵主身边品级在身的管事,出宫春秋则延至三十岁,分开时给的安家银子也多。如有那不肯分开的,求一求主子,也就能留下,总归宫里少不了你一口饭吃。

她摇了点头。

这已是侥天之幸。

至于逆天改命……

这一年,她将将结束在内织染局打杂的差事,被分拨到了冷香阁做杂役宫女,而她此时地点之地,便是冷香阁偏厢的耳房。

如果能重生在入宫之前,那该有多好?

她与红棉这半个月都该晚班儿,一个管上半夜、一个管下半夜,是以晨起洒扫这些活计,便轮不着她们了。

那虚飘飘、轻渺渺、两脚悬空般的感受,如一重透明的水波,缠着她、绕着她,时冷时热、似真似幻,纵使身在此中,却犹若梦中。

罢了,她几乎又忘了,她本年才十二,不是七十岁。

传闻,那些话本子在玉都城时髦了好些年了,可惜她一出宫便立即分开了玉都城,竟未曾好生将那城里逛上一遍,厥后她常常思及,便追悔莫及。

再有,那《嫡女宅斗私家手扎》、《重生之繁华大闺女》最后一册,刘瘸子有没有买到手?那结局到底是喜还是悲?

重活一世、返老还童,这等奇事真真前所未闻,不管是谁,逢着此番景象,总归是要疑一疑、怕一怕,再呆上一呆的。

另有就是……嗯,首要还是没脑筋吧。

再一个,那刘瘸子手头上买之不尽的话本子,她也要挨着个地读上一遍,再不留半点遗漏。

顾红药眉头跳了跳,真恨不能一步跨过十六年,早早去到那好风景里去。

人都在宫里了,她离不开、脱不出,除非抹脖子吊颈,一死百了。

是以,这每旬的讲授,无人勇于忽视,世人皆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力,生恐有讹夺。

后宫如此频繁地出事,天子极是大怒,遂将此事拜托给周皇后细查。

初初返来那几日,她总犯胡涂,时不常地便想自称个“老身”,还总深思找根儿木头当拐棍使,走起路来大喘气,又爱驼背,直挨了好几顿骂,才算掰返来。

弯了弯眸,顾红药面上的神情非常舒畅。

宫规她倒背如流,礼节端方更是闭着眼睛都不会错,举手投足要多标准有多标准。

她已经筹算好了,就按宿世的老路再走一回。

年纪一大,就爱忘事。

起首,就她这把老骨头,那里改得动?

青枝绿叶间,担了满树素雪。

都说深宫似海,这大齐朝的后宫,倒是比那波诡云谲的大海更深、也更险。

“得了得了。”罗喜翠不耐地挥了挥手,顺手将一只竹箧递畴昔,口中叮咛:“红柳去把雕栏和廊柱抹净,红衣去擦地,早早儿把活儿干了,再迟主子该起了。”

由年逾古稀的老太太,变成了清秀水灵、肌肤细嫩得跟剥了壳儿的鸡蛋也似的小女人,整整年青了快六十岁。

这动机一起,顾红药便觉着满嘴发苦,像吞了把黄莲。

低叹一声,她翻了个身,心头沉得像压了块巨石。

这是每旬的定规。

初时,顾红药总错觉本身在做梦。

可她又如何舍得?

可惜,迟了。

不说别的,单看这一张脸,照镜子的时候,那也是赏心好看标不是?

瞻仰着头顶的烟灰纱帐,顾红药稚嫩的面庞上,浮起了一丝分歧年纪的沧桑。

顾红药很有自知之明。

重生虽好,到底她还是进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处所,若要出去,且有得熬。

顾红药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面前似又闪现出那美食满桌的好景来,不由得非常神驰。

现现在,顾红药大腿根儿上那几十个指甲印,就是这么来的。

纵使旁人视她如草芥,可她本身却觉着,任这世上令媛万宝,也敌不过她腔子里的那一口气。

那也是因着新帝即位,格外开恩,将到春秋的宫女放出去一批,红药方才得以分开。

而依大齐朝平常的规制,凡是五或七年才放一回人,若彼时宫女不满二十六岁,那就得再等下一批。

她暗自摇点头。

盯着罗喜翠翻动的嘴皮,顾红药心底怅怅,只觉这满眼春光,也变得索然有趣起来……

要晓得,她们那一拨不下百来号儿的“红”字辈,好些到最后连一拢黄土都得不着,便做了那野鬼孤魂,活下来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活着,是她独一的要求,她并不敢期望太多。

那一刻,她内心只想着一句话――好好活着。

不过,那都是一个月前的事了,顾红药重生得晚了些,倒是没赶上。

红柳二人见状,自不敢懒惰,忙将那竹箧里的细白麻布拿起来,手脚利落地开端晨间的洒扫

这还不算完,便在入冬前后,接连又有两位妃嫔滑了胎,且皆是男胎。

她二人看去普通年纪,皆不过十2、三岁模样,生得端倪清秀,俱都是石蓝夹衫、灰绿布裙的打扮,恰是宫里最末等的宫人服色。

运道好的,就算白绫吊在了脖子上,也能化险为夷、出人头地;运道差的,纵使三千宠嬖在一身,也是转头成空。

半低着脑袋,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状,顾红药心中想的倒是:早晓得宿世死得那样快,她就该把那话本子瞧完了再咽气。

周皇后唯恐有误,便又请动李太后互助,二人联手,施以雷霆手腕,将后宫好生清理了一遍,非常打杀了几个宫人。

顾红药风俗性地咳了一声,伸手欲捶腰。

“你们两个,快着些儿。”一声轻叱传来,抄手游廊里转过一名年纪大些的宫女,上著绛衫、下系黛裙,容长脸儿上透着几分冷厉。

王孝淳则是一年前惠妃娘娘亲赏下来的,张婕妤与惠妃娘娘私交甚笃,连带着也高看王孝淳一眼,到处敬他三分。

这不是梦。

红药宿世是赶了个巧,二十八岁便出了宫,且四肢俱全、不疯不傻,好端端地分开玉都城。

谁又能想到,前一刹儿,她还好端端地坐在自家那张紫檀木圈椅上,左手一盏茶、右手一卷书,膝头爬着肥猫球球,那暖茸茸、肥嘟嘟的小胖身子,刚好护住她因受寒而伤了的膝盖,一人一猫便如许舒舒畅服地晒太阳、看书、打盹儿,好不舒畅。

再者说,她上辈子就不如何聪明,委实没阿谁脑筋。

就冲着出宫后那四十二年的清福,她也必须在这深宫里,一步一步走到底。

倒是剩下的两个管事头儿,一个钱寿芳、一个王孝淳,倒是那名牌上的人物,亦颇得张婕妤信重。

顾红药毫不客气地一脚踹了畴昔。

两名小宫人忙敛袖蹲身,恭恭敬敬地施礼:“罗姑姑好。”

那是她们这些末等宫人的住处。

顾红药忍不住打了个暗斗。

谁教她宿世死的时候,已经七十岁了呢?

“呼噜噜……”睡在对床的红棉收回一阵轻微的鼾声,嘴里还吧唧着,也不知梦见了甚么。

再者说,初进宫那最难过的那两年,她也算是躲畴昔了。

这般一想,那些许欣然,便也随风散去。

红药颤抖了一下,不肯再细想。

所幸,她终是本身走出了皇城。

她原只是个美人,按例只能有四个宫女,现在晋升婕妤,自不成划一视之。不但住处从金海桥南挪到了桥东,有了伶仃的院子住,且奉侍的人手也多了四个,便是红药她们。

还得再熬十六年啊!

这老着老着,就老成了风俗,改起来并不轻易。

但是,若说顾红药有多么欢乐,却也不尽然。

只要一想到不必将那忍饥受冻、挨打挨骂的两年多工夫再活过一遍,她便觉着格外舒坦。

红棉并未被惊醒,翻了个身,仍旧睡得酣沉。

因而,她走神了。

是故,本年初时,宫中又广派人手,前去京畿并周边行省大肆采选淑女并宫人,最后共选得淑女四十名,宫人百余个,充分后宫,宫里也实在热烈了一番。

更有那一等不受宠、抑或宠过了又被丢在一旁的妃嫔,莫名其妙便受了甚么事的涉及,白绫、毒酒已经算是面子的了,最怕的就是被扔进内安乐堂。

也不过就是一晃神的工夫,面前一黑、再一亮,她竟回到了建昭十三年。

而最叫人齿冷的,还是那些死不了、活享福的,比如,那一瓮又一瓮的人彘……

而有了这一层好处,她还改甚么命?

提及来,这冷香阁里的宫人,也就这个月头才配齐。红药、红棉并方才抬水进院儿的两个,皆是从各处调拨来的,此中生得白净些的叫红衣、眉眼细细的阿谁叫红柳。

一把年纪,已是嫁无好嫁,若回故乡,那亲眷故旧亦早残落,恰是“儿童相见不了解”,倒不如留在这宫里,还能得几分繁华,生老病死,也有个去处。

院子里的梨花开了。

“咿呀”,朱漆院门被人从外悄悄推开,两个梳双平髻的小宫人,合力抬着一只盛水的木桶,脚步轻悄地走进了院中。

现在正在中庭扫地的罗喜翠,以及去领早膳的刘喜莲,这两个奉侍张婕妤的时候也算悠长,皆是三等宫女,比顾红药她们职位略高些,却也仍旧提不上筷子。

顾红药收回腿,将眼睛闭拢来,虽睡不着,养养神也好。

七十岁的老太太,身子骨再是结实,那鸡皮白发、老胳膊老腿儿的,又那里及得上年青小女人来得好?

莫说是主子了,便是那六局一司里随便一个女史,伸伸手就能把你踩死,再碾上好几脚,过后屁事没有。

钱寿芳乃是张婕妤初进宫时就跟着的了,多年主仆,现在仆随主贵,已然混上了正九品掌事,虽只是个浮名,品级倒是真的不能再真,在这冷香阁一人之下、世人之上,威望甚重。

而再今后,她另有十六年的路的要走,那条路虽仍旧极其艰苦,却也总比开首那两年好些。

她真的重生了。

料定此事是真无假,顾红药一时喜、一时忧,一时却又是茫然无着。

顾红药缩在窗户下头,只将一双眼睛探出那雕作菱花格的窗扇,手指头死死抠进砖缝里,骨节都白了,却犹自未觉。

更何况,这接下来的十六年,大齐前后历经三朝,后宫亦经历了无数次大动乱,真真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多少显赫一时、宠冠六宫的美人儿,或殉葬、或自戗、或被赐了死,连带着身边的宫女寺人也跟着赔了性命。

好好地活到出宫的那一日。

但是,那手伸出一半,她便又缩回了去。

不过,两个月前,那贺美人不慎受了些寒,缠绵病榻月余,到底没熬住,香魂袅袅便归了天。恰彼时冷香阁缺人,红棉便被分了过来。

那是她上辈子流血堕泪、挨打挨骂换来的,哪怕死了、烧成灰、化作烟,那烟气儿也能聚出人形来,端茶送水、叠被铺床,管保把主子奉侍得妥妥贴贴。

气候还是凉的。昨夜下了两点雨,晨起时,湿漉漉的青石阶上,便坠了星星点点的白,残香清冷,教东风卷得均匀。

若想在如许的处所活下去,恩宠、财产、权势、仙颜,十足不作数,唯“运道”二字,相称紧急。

顾红药大略是独一的例外。

她将手抓着被头,用力捏紧。

还是算了吧。

“咚”,床板晃了晃,鼾声立止。

顾红药觉着,宿世的本身,旁的不可,运道却还不错。

以苟活半世,换余生清闲,这买卖不亏了。

总之,这大齐朝的后宫,就是个择人欲噬的怪兽,它伸开巨口,将那一条条新鲜的性命剥皮、拆骨、吸血、敲髓,再一口吞出来,连个渣子都不给你剩。

活着多好啊,死了不就甚么都没了?

将木桶悄悄搁在门边,那皮子白些的小宫人便回身关门,另一个淡眉细眼的,则将手放在唇边呵气取暖,喉咙里低低滚过一句“真冷”。

顾红药叹了一声,将身子缩成团,手脚并用如乌龟爬也似,一点一点挪回到北墙榻边,翻身和衣躺下,眉心紧舒展着,笑容满面。

末等小宫女每旬皆需受训半日,由所属地的大宫女教诲,尚宫局会不按期派人来查,还要抽人考核,举凡有那躲懒耍滑、宫规不熟、端方不严的,便要送进宫正司惩办,如有再犯,一院的人都要跟着吃挂落。

这条小命儿,她可得好生看紧了,万不能有半点闪失。

由是她终究明白,面前统统,确然是实在存在的。

细说来,这王孝淳本来在惠妃娘娘跟前混得很不快意,现在凤尾变鸡头,他又没甚么野心,日子倒也过得,且他畴前也在金海桥一带厮混过,各处都有熟人,很吃得开。

这后宫当中,美人无数、美人成群,却恰好无一人生下皇子,建昭帝践祚十余载,膝下竟只得三位公主,她白叟家能不焦心?

顾红药记取,宿世时,太后娘娘趁着仲春寿诞,大排筵宴,一来是拿此事做由头,冲一冲宫里的倒霉;二来么,也是为着天子大业计。

但是,再苦她也得往下咽哪。

她且得留着这条命出宫,早早去到那岭南小镇,购田置地、造房开店,再早早将那刘瘸子赶上,买下他调度好的厨娘金娘子,将那豆花鱼、椒麻鸡、蒜茸开片虾、糖醋里脊、咸蛋黄锅巴、水晶芝麻汤团、桂花糯米藕等等诸多好吃的,固然吃个够。

只因她晓得,在这大齐后宫,身为最卑贱的一介宫女,无钱无势、无依无靠,底子便没有冒头的机遇。

那就是一根独木桥,半步不能错踏,若换个活法儿,万一没赶上阿谁节骨眼儿,那可就得把命给搭出来了,到时候找谁哭去?

微熹的晨光穿过素青窗纱,投射在她的眼底,明灿而又刺眼,她下认识地阖目,心底一片恍忽。

她返来了。

那处所但是实打实的冷宫,管束你有进无出、有死无生,仅红药所知,便有冻死的、饿死的、受尽欺侮而死的、本身发疯掉在井里淹死的等等,只要你想不到的,没有内安乐堂死不了的。

说话间,她本身亦取过一柄竹帚,走到天井当中,紧一下、慢一下地划拉起来。

而既有新人晋位,则那旧人也需眷顾一二,方能显得圣意宽仁、恩宠均沾,是故,建昭帝便顺手将头几年进宫的那一批也给晋了位份,冷香阁的仆人――张婕妤――便是此中之一。

至于这重生以后,到底该如何个活法,她亦早有定论。

彼时,周皇后已然大好,遂由建昭帝亲陪着,共同列席了李太后的寿宴,那四十名淑女亦盛妆参加,献上了新奇的寿礼,有操琴弄箫的,有吟诗作词有,有写字作画,不一而足,非常出了一番风头。

宿世那条路,苦确切是苦了些,但胜在费心、省力,还不费脑筋,只消老诚恳实、本本份份地被人算计来、算计去,最后便能躲开了那些凶恶,毫发无伤地活到最后。

回到了她十二岁那年开春的时候。

现在这一闭眼,忽忽回到少年时,却不知那话本子里的周孀妇与马秀才,有没有成绩功德?

她们皆是建昭十一年入的宫,大部分在内府各处当差,如红药便在内织染局,红衣在酒醋面局,红柳好些,分在了尚食局,唯有红棉,被分拨在金海桥南,奉侍一名贺姓美人。

这一回宫里调派人手,动静颇大,东、西六宫皆在其列,究其启事,倒是因了客岁秋时,有孕在身的德妃娘娘俄然病殁,死的时候,腹中男胎已然成了形,直叫建昭帝心疼不已。

仓促用了饭,四个新来的小宫女便被叫进耳房,跟着罗喜翠、刘喜莲学端方。

宿世她可开了三十来年的酱菜铺了,这入息多寡,她一眼就能瞧出来,断不会错的。

正因为运道好,她所迈出的每一步,才都巧之又巧地赶在阿谁点上,让她终究得以生还。

因而,有些人便干脆不走了。

因日夜忙着此事,周皇后很快便病了,建昭帝与李太后尽皆揪心,清查之事亦不了了之,而太后娘娘更是哭了好几场。

宿世时,她十岁便入了宫,近十年劳心费心,未满双十便已发染银霜,到二十八岁出宫时,那头发足白了一多数儿。虽厥后好吃好喝地养着,毕竟年青时身子亏损太大,那白头发总也没养返来,“顾老太”这称呼,也跟了她快四十年。

思及此,顾红药便又是一叹

迷含混糊地想着,倦意上涌,她终是睡了畴昔,待到被红棉拍醒时,已是午错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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