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枕下暴露匕首外鞘的尾端一截，鎏金雕花嵌着红色宝石，在长烛灯火下烁着幽幽红光。
她是长信郡王妃的侄女，虽是五服以外的旁支远亲，那也是实打实的血脉亲缘，这府中谁都得恭敬称她一声“表蜜斯”，念荷那里敢当她这句“姐姐”。
大周武德元年七月廿三夜，戌时近尾，长信郡王府内有夜露凝枝，月色氤氲着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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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至今还没与那位表哥见过面，可徐静书发自肺腑地盼望他安度难关、尽快复苏――
“虚礼就免了，急着呢，”郡王府总管孙广语速仓促，“我记得你是阳年阳月出世的，但不知你出世时候是？”
徐静书猛地挺直了小腰板，当真道：“不饿的！我本来就吃得很少，每顿只一点点就够。”
徐静书身形较同龄人肥大很多，探亲一起上又遭遇波折磨难，身上带了些伤，惨白小脸上始终不见赤色，念荷就觉她实在弱恹恹叫人生怜。
如此景象下，很多人便将活命的但愿依托于鬼神、巫祝，越是穷乡僻壤、深山蛮荒，对方术、巫医之道便越是习觉得常。
昏倒中的少年听不见也看不着，自不会给她任何回应。
“表蜜斯怎的站在风口？”从外头返来的郡王府侍女念荷仓促迎来，温声劝道，“入秋夜风扑人，表蜜斯身子弱，把稳受凉。”
她本年十一岁，没有家，没有可供她撒娇耍赖予她庇护的亲人，没有一技之长，乃至没有足以赡养本身的健旺身躯。
她却未觉疼痛，左手按着狂跳的心口，谨慎将窗户扒拉开一道缝，屏息凝神神驰张望。会不会是等不及到天亮，这就要将她赶走了？
到了含光院，瞧见郡王佳耦跟前那灰白道袍的游方女方士，徐静书心中巨石稍落半寸。她猜对了。
徐静书怯怯垂着脸不敢直视他，只悄悄点头，嗓音糯糯浅清：“能够的。”
赵诚锐揉了揉眉心，抬眸看向瘦肥大小的徐静书。“为了救你表哥，也是没旁的体例才如此。只需取你三滴血，再劳烦你在他跟前守一夜，不会伤你性命。只要你表哥能醒转，姑父姑母此后毫不虐待你。你可情愿？”
孙广解释道：“宵禁将启，不便出外另寻别人。查遍府中，实在只表蜜斯一个纯阳生辰的女人……”
赵澈昏倒三日两夜毫无醒转迹象，连内城来的太医官们都没体例，想来长信郡王佳耦是偷偷寻了方士或巫医，这八成是需纯阳生辰的血替赵澈解厄消灾。
念荷不明白总管特地来问她生辰是要做甚么，却又不敢乱问，诚恳应道：“癸卯时。孙总管约莫是记茬了，我生在乙丑年……”
“我不知是不是当真能够救你，但我必须尝尝，不然就没处所去了，”徐静书慎重地对床榻上鞠了一躬，“总之，求你必然要醒，奉求了。”
“孙总管夜安……”
“我在你家也不吃白食，能够帮手做很多事。我虽力量小，不能担水劈柴，但我会洗衣做饭，会照顾小孩子，会做好吃的糕点。并且我脾气好，今后你若不欢畅，我就哄着你让着你。我还很聪明……”
到底要如何做才气活下去？哎，愁人。
“表蜜斯夜安，”孙广得体执礼后才回道，“恰是。事情急，一时没法去府外找人，惊扰表蜜斯安息了。”
暮年外头战乱不歇，偏僻乡间人家户没处求医问药，能垦些荒山野地养家活口就算天不幸见。若不幸遭遇病痛，就只能靠口口相传的土方胡乱寻些草药，至于服下后能不能好转，那端赖大家的缘分大家的命。
偏院客厢庭前，徐静书立在孤植的朱砂丹桂下，双手拢在宽袖中，肥大的身躯融于暗夜树影。
念荷悄悄点头：“那头这几日都不准旁人近前，我只是找了白日在含光院当值的蜜斯妹探听，传闻至公子还是没醒的。”
“不是阳年，也不是阳时……”孙广绝望感喟，急得顿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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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静书有些严峻，艰巨咽下喉头哽阻，渐渐朝那红光探脱手去，指尖不住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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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总管但是要寻阳年阳月阳时出世的人？”
她起得太急，面前顷刻一片白茫茫，两腿又因蹲太久而发麻打晃，幸亏及时伸手扣住窗棂才没有跌倒。
从寝房奔出来的徐静书单手按在腰间，小口喘着气站在念荷身侧，急声发问。
三日前的傍晚，长信郡王府至公子赵澈与朋友在镐京东郊游猎，不慎坠马伤及头部，被送回府时已昏倒不醒。
郡王府当即炸了窝。
“多谢念荷姐姐体贴，”徐静书弯了笑眼，细声讷讷，“我睡不着，透透气。”
正值初秋，枝头有很多初绽的桂子悄悄递散着芬芳蜜香。她接连深吸长气，不竭将那甜津津的香味归入肺腑。
女方士将寝房内的酒保全数遣出后，点了暗香符纸在里头净了一遭，又出来与长信郡王佳耦一道等在外头，除了徐静书，不准再进旁人。
床榻上躺着一名长身少年，双目紧闭，面无赤色。昏倒三日两夜水米不进，他的唇瓣呈衰弱淡粉，枯燥发皱，翘着一点红色的皮。
细瘦右腕裹着伤布，死命扣住窗棂时过分用力，将愈未愈的伤口便再度崩开，新奇的血迹敏捷排泄。
门口高悬的灯笼洒下昏黄光晕，照着她肥大惨白的脸庞，也照亮了她眼中的热切。
见孙广领来的竟是投奔本身才没几日的远房侄女，郡王妃徐蝉略蹙眉心，转头看向自家夫婿。
徐静书不清楚郡王府内会不会也有这般讲究。如果有，她真不知本身还能去那里。
长在山间村庄的徐静书对方士、巫医们惯用的体例自不陌生。当她模糊听到总管孙广在问念荷的生辰，又念叨“阳年阳月阳时”之类，就大抵猜到所为何事。
这动静让徐静书笑容发僵，两耳嗡嗡直响，连几时被念荷送进寝房的都不晓得。
念荷是长信郡王府侍女，进府不到半年，之前只做粗使活计。三日前徐静书这个前来探亲的表蜜斯被安设在这儿住下，念荷托了她的福被总管临时升等，拨过来照顾饮食起居。
好不轻易有个远房姑母肯收留她，却又碰到如许的事。或许明日就要被赶走了吧？
双方面谈好前提后，她以舌尖悄悄润了本身干涩的唇，四下逡巡一番，终究将目光落在枕畔。
她用力眨眨眼，话头一转：“念荷姐……念荷，你方才是去含光院了吗？至公子可醒了？”
因为她正巧是在赵澈出事当天早上前来探亲的。
长信郡王赵诚锐是今上的异母弟弟，是个不担朝职的繁华闲王。为着昏倒不醒的宗子，他已三日两夜未曾合眼，现在双眸充满血丝，烦躁又蕉萃，哪故意机留意旁的。
可即便如许，他仍旧是个都雅到不像话的矜贵公子。
徐静书谨慎翼翼捧着那碗化了本身三滴血的符水绕过屏风，渐渐走近内间床榻。
“我不会一向赖在你家。等我再高些，能寻到差事糊口时就走，”她想了想，小声弥补，“等我将来做工挣钱了，每月送一半人为返来。”
一时候郡王府浑家心惶惑，虽各怀心机，却都不约而同地体贴着含光院的动静。
亥时，客厢院外响起喧闹人声，徐静书忙收起落寞思路站起家来。
游方女方士说，欲使赵澈醒转，除了要徐静书三滴“纯阳血”化入符水给他喝下，还需借助徐静书的“纯阳气”。
“纯阳生辰也是假的，”她和那女方士没两样，都是骗子，“就这一回，今后我必然做个诚笃朴重的好人。”
“表蜜斯唤我‘念荷’就好，”念荷挪了步子，以身替她挡着风，“我瞧着您每顿都吃得少，但是饿了才睡不着？”
沙哑怠倦的嗓音中尽是竭诚哀告。贵为郡王，又是长辈，这姿势实在算放很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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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郡王妃徐蝉是徐静书出了五服的远房姑母，她千里迢迢上镐京来探亲，实在有点厚脸皮的意义。可除了这位八竿子才气打着的远房姑母，她再无可投奔的去处了。
含光院是长信郡王府至公子赵澈的寓所。
“无妨的，”徐静书垂下颤抖的睫毛，用力咽了口水润过干涩喉咙，唇角扬起乖乖的笑弧，“我是。我是纯阳生辰。”
徐静书是个脑筋很快的小女人。她立即就想到，若本身对这府中能有点用处，想必就不会立即被赶走了。
钦州堂庭山乡间虽有她的母亲，可她的母亲有了新的夫婿和新的后代。对阿谁家来讲，徐静书只是个华侈米粮的累坠，好不轻易才送走，谁会乐意她再归去？
徐静书将那碗符水放在床头小柜上，站在床畔垂眸打量这位初度见面的表哥，心中没出处地笃定：他的眼睛必也极标致。
念荷听到动静，仓促披衣出来应门。客院门外的阵仗让她发懵，呆立半晌才想起施礼。
长信郡王赵诚锐立马进内城请了圣谕，带回几名太医官替赵澈诊治。可三日两夜畴昔，赵澈涓滴没有要醒转的迹象，太医官们也是束手无策。
想到这些，徐静书扁着嘴蹲在窗边墙角，于黑暗中捧首缩成一团，像只仓促落单的幼兽。
按乡间民风忌讳，有客登门时若家里人出了事，这客便不管如何不能留。
她顿了顿，望着床榻上气味微小的少年，兀自用力点头夸大：“是真的，我爹说的。”
入迷半晌后，徐静书捏着小拳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告发似地软糯低喃：“符水是哄人的。”五岁那年，她眼睁睁看着爹喝了符水，隔天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