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南归前夜 下（本太子不会负你，也不会骗你）
他立在门前阶下，双足都没入厚厚积雪，笑容却似煦春三月。迎着那熠熠目光，我一时有些恍忽，心中各式起伏，或焦灼或猜忌，都在这一刻安静下去。不过几日未见，我见他俶傥风神也平增几分怠倦---其间多少体贴操心，此时不必多言，相互都是明白的。
我不觉莞尔，“殿下请便。”
我沉默，胸口似有甚么在抽缩，钝钝木木不知疼痛。他的语声倒是如此清楚，一字字传入耳中，“今后齐国任由你掌控。”
我茫然睁大双眼，仿佛一个字也没听懂。
秋瓷见我终究醒来，恨不得跪地合掌感激彼苍。她一脸笑容映入我眼里，仿佛有着非常的熟谙，除了父母，另有谁在此时一样体贴我……
我眉睫一颤，浓厚暗影旋即覆下。
我沉默点了点头，想避开他的目光，却如何避也避不开。
我神采一青，起家避开他的目光，将他杯中酒缓缓斟满，心中方始安静。
他俯身脱下湿靴，安然将一双修洁的赤足踩上绒毯。仆人取来洁净靴袜替代，当着贵为大齐皇妃的我，他又若无其事地穿上靴袜，末端昂首一笑，“这可舒畅多了。”
我定定听着，脸上赤色褪尽，仿佛已是痴了。
“是。”秋瓷更加忐忑不安，“太医为堂姐你诊脉时，秋瓷未能入内，只要亭太子在侧。”
南地恰是寒冬时节，入夜风雪骤急，南地此次的冬夜万籁俱寂。
烛影下，翩翩天孙，无人之质。
或许是连夜冒雪之故，借着灯色只觉他一脸倦容，眼底虽有笑意，却不似当日飞扬神采。我心中微微沉下来，若非何事，必不会连夜冒雪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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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没筹算让芷蝶死去，也没筹算让我再次回到故国。
不存在……
顷刻，他抓住我的手，搂住我的腰，他凝睇我半晌，邪笑道：“彻夜，你还在本太子屋中。”
可他，设下这深谋远虑，今后各种都为我假想全面。
再不准返来……
亭太子却环顾四下笑道：“这处统统些寒伧，可还住得惯？”也不待我答复，他已自顾安闲椅中坐下，闲适如在家中，随便将脚一伸，“我能够脱靴吗？”
“这便是我能给你的。”他深深看我，“芷蝶，自此今后，你再不是无依无势。”
那日屋舍中，他笑着说：“明早就进京，如果心有所变，便再不准返来，如果返来迟了，那便当你不存在。”
为首一人负手而立，身后有人挚起伞，鹅毛般的雪片被风卷得回旋飞舞，扫上他飞扬的玄色风氅。雪映入，人踏雪，茫茫夜色也在他身后淡去。
我仓猝从他怀中挣出，站了起来，垂眸听着，一样的安静，未曾抬一下眸子。
他的确未曾骗过我。
我一怔，见他沾满积雪的靴子被屋内暖意一烘，雪水都化出来了，将波斯绒的毯子弄湿了一大片。他当真地望着我，不像是在谈笑，“能够么？”
“又怕了？”他淡淡道，“本太子就这么令人可骇么，你可晓得，你至今还在本太子军下。”
他神采庞大莫名，既持重且慨叹，“我以国土赠你，你便是大齐女帝，今后去留，都有安身立命之地……如果你愿跟本太子回亭国，本太子会对你好的。”
我披了貂裘仓促迎出，房门开处，风夹着雪粒倒灌出去，吹得灯影摇摆。四盏风灯在庭中飘摇明灭，照见雪地上一行人，个个身披连帽大氅，周身遮得严实。
我也沉默凝睇他半晌，终是点头笑叹，“你究竟骗了多少人，那些人恰好都信了你……”
我望着他，一时竟有些萧瑟，分不清心中是何种滋味。
我缓缓抬眼，面前之人是谁，他在说些甚么，语声嗡嗡，统统都变得恍惚。
亭太子掀了风帽，朝我欠身而笑，“本太子星夜冒雪而来，可否进屋讨壶热酒？”
“太子殿下到了。”外头传来熟谙的语声，令秋瓷呆住。
“嗯，会的……”我只喃喃自语。
本来是她，我微小地笑了笑，神态垂垂腐败过来。
我和他相视而笑。
我披着亭太子命人赶制的紫貂裘，倚在窗下聆听风雪吼怒之声。
“多谢你。”我浅笑，勉强抬起手，覆在秋瓷的手上。她的手有些凉，并不像梦里握住那样暖和安稳。可惜，到底是在梦里。秋瓷却顾不得我这些心机回转，已仓促回身唤人，欢乐道，“贵妃醒了，快传太医！”
“何其有幸，这一起，我竟未曾被人骗了去。”我自嘲地笑了，唇上仍然惨白，紫貂裘不知何时已滑落肩头。他看着我，倾过身来，将我的貂裘拢起。
如若大齐亡了，世上就没有仵芷蝶，谁去统领大齐都与我无关。我只愿做回本来的本身，悄悄归去异国。
甚么都不必说，我已懂了。
四目相触，他眼里似有薄雾，他目光却如春水。
昔日齐国也落雪，齐国的雪说不出的空灵曼妙；风雪却包裹了刀锋般阵容，尖啸回旋在夜空，似有着摧毁万物的魄力。我听得入迷，神驰于不顾统统的凌厉之声……暮然，风雪里传来吱呀开门声，踏雪而入的脚步声在深夜里格外清楚。
“齐国？”我心神剧颤，眸中晶辉碎溅。
他深深看着我，全不掩眼中激赏之色。
“替我斟酒一杯吧。”
老太医年过古稀，脾气驯良，听他说，成城这里的宅子是亭太子擅自买下的，离都城不远，快马一夜可至。问及再多的事，老太医却闭口无言，口风纹丝不漏。
错金麒麟暖炉加了香木末在炭上，暖雪融融，熏人欲睡。秋瓷早早熏好了衾枕，催促我早些安息。一番磨难下来，二人添了姐妹的靠近。
他看破了我的心机，缓缓说道：“我曾承诺过，在你安然到达大齐都城之前，毫不会让你遭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只感觉累，再也不肯去想、去听、去看……那人却靠近过来，离得如许近，就在我身材里，暖和气味拂上耳鬓。我恍恍忽惚的，似溺在深水里，若伸手，面前可有浮木？
“亭太子？”我突然出声打断她。秋瓷“啊”了一声，忙道：“秋瓷只顾欢乐，忘了奉告堂姐，早间亭太子前来探视，特地带来太医为你诊治。”帷幔间，很久我没有出声。秋瓷忐忑地想，堂姐或是指责我不该让亭国太子入内，忙垂首道，“秋瓷无能，亭太子执意入内探视，秋瓷拦也拦不住……”
“起码，我未曾骗过你。”他的声音温和，仿若一声感喟。
我这一病，足足过了七八日才算好起来。亭太子却再未呈现，只要太医以替我诊治留在此成城，每日探视，亲身侍药。但那三万铁骑并未进都城，那么亭太子就定未进京。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他语气安静至极。
那轻柔如蒲月的风，带着熟谙的气味，竟未想到是他。
我缓缓将手交握，手上仿佛还逗留着前一刻的余温。
难为亭太子还轰动了太医，怕是费了很多风险周折。我微微侧首，瞥见秋瓷一阵风似的折回阁房，将几名侍兵士使唤得练达自如。这真是个别贴得力的女子，可惜跟来了虎帐受了惊吓……我不觉歉然，却听秋瓷欢乐道：“多亏亭国太子殿下带来这位妙手太子，只两剂药就让堂姐醒来，若让先前太医迟延下去，还不如……”
那小我在梦里她说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谁？”秋瓷一惊，来人夜入内宅，外院的仆人竟没有半点动静。
“他，到了阁房？”我弱声问。